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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想你有能力将一部文学名著改编成电影,你会选择哪一本?

知乎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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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所谓“有能力”,应该也包括“我说过审就过审”的权力对吧?(⊙ω⊙)

好的,那么我选张爱玲的《秧歌》。(。・ω・。)ノ

我会选小张的作品,各位一定不觉得意外,但为什么偏偏是《秧歌》?因为在小张的三十五篇小说(包括《雷峰塔》、《易经》、《少帅》)里,《秧歌》是最适合改编成电影的作品,也是最被低估的作品。

这些年来,试图改编小张作品的名导演甚多,她那几篇有情节有人物有名气的作品——〈第一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红玫瑰与白玫瑰〉、〈色,戒〉、《半生缘》——且不论质量如何,好歹都有人试了一遍、甚至几遍。(⌒▽⌒)

还没被改编的,总是各有各的不方便——故事单薄如〈等〉、〈留情〉、〈封锁〉,言语晦涩如〈相见欢〉、〈浮花浪蕊〉、《小团圆》,角色病态如〈茉莉香片〉、〈心经〉、〈第二炉香〉、乏善可陈如〈小艾〉、〈连环套〉、〈殷宝滟送花楼会〉,都不那么适合于影视化改编。而〈金锁记〉和〈色,戒〉,可以说是在小张名气加成之下最大的宽容。

(当然,也许除了资深读者,一般导演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篇目——毕竟,连正经研究这些作品的论文都没几篇,谁还敢轻举妄动?(。-_-。))

可是《秧歌》跟上面列举的那些都不一样——只要没有审核问题,它就是一部商业价值极高的作品——饱满的人物、激烈的冲突、犀利的嘲讽、真挚的感情、生动的细节,这部作品里都有。

比如第一章,写一个卖糖果的小贩和自己认识的老太婆推推让让:

【两人推来让去好一会,那两根亮莹莹的白花点子小黑棒淅淅溶化了,粘在小贩手上。他虽然面带笑容,脸上淅淅泛出红色,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费尽唇舌,那老太太终于勉强接受了,满腔委屈地辞别了他,蹒跚地走开去。她这一转背,小贩脸上的笑容顿时移转地盘,在老太婆的脸上出现。他板着脸挑着担子走了,她却是笑吟吟的,小脚一拐一拐的,走过那一排店铺与茅厕,出了市镇,向官塘大路上那座白粉墙的亭子走去。】

这就是所谓的“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两个贪图小利却在乎情面的小人物跃然纸上。

比如第八章,下乡取材的编导顾冈因饥饿而堕落:

【第二天,等雨停了,他就步行到镇上去寄信, 照常在饭馆子里吃饭。但是他回来之前,买了些食物揣在口袋里带回来——以前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买了些干红枣和茶叶蛋。他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因为他算是和农民一同生活的,他们吃什么,他也得吃什么。
那天晚上他吃了茶叶蛋和红枣之后,很小心的用一张纸把蛋壳和枣核包了起来。到了早晨,他口袋里揣着那包东西出去散步。也真是奇怪,乡村的地方那样大,又那样不整洁,然而像这一类的垃圾简直就没处丢。他不得不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到山岗上去,把蛋壳和枣核分散在长草丛里。】

刚来金根家的时候,顾冈觉悟做一个进步份子,跟农民同吃同住。然而饥饿的本能驱使他频繁到镇上吃饭,偷买食物带回家吃。可是自尊心又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优待自己,所以搞得首尾两端。

比如第十一章,王同志逼迫金根给军属送年礼,金根情急之下向往起大锅饭来:

【“眼光放远一点!我们开了春就没得吃了!到时候叫我们怎么样?有‘大锅饭’给我们吃么?”
王同志虽然有无限的耐心,一提起“大锅饭”,不由得脸色一变。乡下一直有这谣言,说要强逼大家把粮食充公,在一个公众的大灶上做饭给大家吃。农民对于“大锅饭”这样东西一向感至恐怖,然而现在大家饥饿到一个地步,竟由恐惧一变而为憧憬了,因为在他们的想象中,这可能是一种政府救济的方式。】

农民们先前害怕吃大锅饭,是因为不肯把命运交给集体;而现在渴望有大锅饭吃,是因为个人已经无可如何了,只好期待集体的救济。不经意的几句对话,就折射出农民们的生存困境,可不是举重若轻?

比如第十二章,日军抢走了谭老大家的猪,带走了他们的儿子金有,所以才有了一开始谭老大、谭大娘带着寡妇金有嫂生活的局面。这一章的基调本来非常沉痛,然而最后却以戏虐的方式收束: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渐渐地大家都知道,金有大概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他母亲对于这件事变得非常敏感,无论什么人说话的口气里仿佛说他已经死了,她立刻大发脾气。现在已经是七年以后了,家里又损失了一只猪……媳妇在院子里俯身伏在木桶的边沿上,抽抽噎噎在寒风中哭泣,她就高声骂着媳妇。
“你哭些什么?”她质问着。“好好的嚎些什么丧,就快过年了,也不怕忌讳!你公公和我,老是老了,还没死呢!等我们死了你再哭不迟!”
这是唯一的一次,金有嫂完全不听话,仍旧恣意地啜泣着。
那老妇人终于恼怒地叫喊着,“不许再哭了!他没死也要给你哭死了!你是不是要咒死他,你好去另外嫁人?”
金有嫂无端地受了冤枉,心里十分难受,哭得更响了。
那老妇人突然再也忍不住了,也涕泗滂沱起来,大声叫唤着,“我狠心的儿呀!这些年了,连一封信都没有!狠心的孩子呀!你再不回来,要看不见我喽!我还能再等多少年呀?”
“好了,不要说了,”老头子说。“今天顾同志在家里,”他轻声提醒她。
“你怕什么?那还是从前和平军干的事。是和平军把他拉了去的。”
“打完了战,不是有许多和平军都给收编了?他要是还活着,也说不定他在国民党那边当兵,”老头子说。
谭大娘吓怔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就是反革命家属了。但是她不久就又抖擞精神,老着脸说,“谁知道呢?也说不定他给共产党掳了去,当了解放军了。那我们就是军属了。我们也该拿到半只猪,四十斤年糕。
“说的都是些什么疯话。”谭老大不屑地喃喃说着。“想吃肉吃年糕,都想疯了!”】

仗打完了,金有依然下落不明,他的立场成了薛定谔的猫箱,一旦揭底,将直接影响谭老大一家的命运。听起来是玩世的语气,却不动声色地消解了立场之于普通人的意义。

我之前说,《秧歌》实现了雅和俗的平衡。它有清晰的故事脉络,兼具笑点泪点爆点,如果不是预设了立场,该作的欣赏门槛甚至比小张最通俗的《半生缘》和〈多少恨〉还要低——因为很多人不喜欢恋爱题材。而它同时又涵盖了小张对“极端环境下人的异化与常态”的观察和思考。尽管她只是感觉到不对劲,并未真正想通问题所在,更别提给出解决方案——但作家并不一定要做到那种程度。

总之,《秧歌》构建出了一系列细腻真实的场景,将人与人的矛盾、人与体制的矛盾有机地整合在了一起,语言也称得上“戚而能谐,婉而多讽”。它并非小张的舒适区,而是她出道以来所做的一次重大突破。

不过,我觉得小张没太搞明白《秧歌》好在哪里——她不排斥流行文学,但不那么清楚怎样写才能赢得更多读者。《十八春》流行性非常高,可是紧接着写的〈小艾〉就不行了;《秧歌》打入西方文坛还算成功,而后面的《赤地之恋》、《怨女》、《少帅》又不行了。╮(╯▽╰)╭

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到底我是希望,有生之年有机会看见《秧歌》被拍成电影。《小团圆》就省省吧,有这个诚意去拍《雷峰塔》和《易经》不好吗?

编辑于 2024-04-15 09:19・IP 属地上海
待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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