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懿神(上)
1
我是富察琅嬅。
富察氏的女儿,宝亲王的福晋。
我的人生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直到我得了一种病——懿症。
懿症真的很是奇怪,在我入王府以前,从没有半分发病的征兆。
可自我入宝亲王府那一日起,这懿症便如影随行,在幸福平淡的日子里时不时发作那么一两回。
像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臭虫,把人心都啃咬的满是肮脏漏洞。
宝亲王府里不止我一个人得了懿症,好像嫁进王府的每一个女子都多多少少会染上一些。
我看着王府里每一个女子,本来个个都是阳光明媚的姑娘。
坐在一起时或讲些女工针织,或聊聊近来时兴什么妆容,总是一派和谐。
除了聊到某一个人的时候。
我发觉,一旦聊到那个名唤青樱的侧福晋,所有人的脸上都会笼上一层阴翳和算计。
包括我自己。
我想,我大概找到懿症的根源了。
2
「妹妹们久等了。」
我含笑望着一屋子的少女们,春日到了,大家打扮得也更娇俏,看着比冬日里更有精气神一些,粉粉嫩嫩的惹人喜爱。
「我瞧着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就命人折了几枝送往各屋里,给妹妹们赏玩。」
「多谢娘娘。」众人俱起身向我行礼道谢,除了坐在下首的青樱。
「姐姐,醒醒。」苏绿筠连忙推醒她。
青樱这才从瞌睡里醒转过来,在一众姐妹的注视下向我道歉行礼。
有时候我是真的挺佩服她。
换做是这屋里任何一个人,晨会上打瞌睡被当众抓包,估计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大约有些人天生心理素质就是格外强些。
这紫禁城还有谁人不知,青樱格格当年在三阿哥秀场公然出虚恭,因此落选。
上回受熹贵妃邀请,与一众命妇一同入宫赏花时,就有命妇悄悄拉住我八卦。
「你们府上的侧福晋,真的是……」她自个倒先笑起来,「真的是在三阿哥那出虚恭的那位?」
我打心里不想承认这人是「我们府上的」,却也知道无从抵赖,只能撑起一个温柔的笑容,「那时妾身还并未入王府,所以不知此事。」
我已经数不清同样的话我重复过多少遍了,但我清楚的知道我的话给了弘历一个很好的思路。
从前他听到「出虚恭那位」只会气得满头黑线,如今他也能说上一句——「三哥选秀那日我并不在场,所以不知此事。」
饶是我以为经了这些时日的历练,我已经足够强大,但青樱还在不断刷新我的认知。
「哟,青樱姐姐定是因为昨日侍寝累了,才在晨会上困成这个样子,说起来这可是对福晋大不敬呐。」金玉妍抿嘴笑道。
我甚至不用看向她,她一哟我就知道是谁在说话。
好典型的懿症。
近来我忙着治小高的懿症,没顾得上金玉妍,结果她病情又严重了。
这王府没我得散。
「那是当然了,谁不知道青樱姐姐最得王爷喜爱,当年那把如意——」高晞月话说到一半急忙噤了声,怯怯地看向我,「妾身失言…」
够了,我说够了!
五年了姐姐妹妹们!五年了!
那把破如意的事到底还要念多久!
还有你小高!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费尽心思治疗她的懿症,怎么这厮还是如此不争气!
「晞月,待会子晨会散了,你留下陪我说说话。」我向她露出了核善的笑容。
高晞月大约是知道我又要给她开启一个全新的疗程了,干巴巴地笑了笑,蔫吧在座位上不说话了。
青樱笑了笑,面带得意,「妾身只在意与王爷的情分,从来不在意什么位分,福晋不会介意吧?」
素练捧上一盏新茶,我慢条斯理地抿了抿,这才笑道,「好香的茶。」
我看向青樱,露出一抹最是温婉端庄的笑意。
「我自然不会介意。咱们王府,五年来添了十来位妹妹,又有哪个是在意位分的?还不都是在意与王爷的情分吗?」
我望着众人柔声道,「自然了,王爷也是看重与你们的情分的。可这情分,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呢?谁若是再拿着王爷的情分当幌子去争什么高下,我听见了也是不容的。」
众人皆称是,青樱也只得跟着应了声是,但面上却还是有几分不满。
果然,她片刻便忍不住开口,「福晋,妾身以为,情分自然是有高低贵贱的,一生一次心一动的情分,岂不是比滥情要高贵得多,难道福晋不是这样想?」
我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带了几分同情。
那你以为,你跟你的少年郎是哪一种情?
金玉妍笑道,「哎哟,这满府里,也就青樱姐姐敢这样跟福晋说话。谁不知道王爷宠您,就连大婚之夜都是先陪着您的,还把第一次留给您了呢~」
我眉心直跳。
这是可以说的吗?
还有,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青樱的得意爬上眉梢,小高带着一丝清澈的愚蠢真诚发问。
「可是咱们进府以前,王府就有好几位侍妾格格,永璜的生母就在其中啊。」
小高眨眨眼睛,「那青樱姐姐又是怎么伺候王爷第一夜的?」
好问题。
我看着青樱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成有几分刻薄的灰色。
偏偏一屋子的人都眨着求知的大眼睛,等她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晞月妹妹要是这样说,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
高,实在是高。
以无法为有法,以摆烂为绝招。
「福晋,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王钦尖锐的嗓音突兀的传来,恰好打破了此刻的尴尬。
小高痛哭出声,看起来伤心极了。
除了有点假,其他都挺真的。
我也流下几滴应景的眼泪,一边拭泪一边吩咐下人有条不紊地打点丧仪。
「晞月,你素日机灵妥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一人分身乏力,就由你来协助本宫吧。」
小高现场给我表演了一波光速变脸,扯着绢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挡她嘴角压不下去的笑容。
3
这些日子,小高和金玉妍在我的耐心治疗下,懿症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
就是金玉妍一开口还是老爱说哟,我尝试着开导她开口能不能说点别的。
金玉妍想了想,「哎一古——」
我脑仁子嗡嗡的,连忙抬手制止她,「你还是接着哟吧。」
小高也常来找我抱怨,「皇后娘娘,你看娴妃宫里有块匾额,就她一个人有,旁人都没有。」
我修建着花枝,问她,「那你用你宫里的孔雀,还有那些皇上赏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去换她的匾额,好不好?」
小高噤了声。
傻子才换。
「你如今已是贵妃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冲动啊?」我将修剪好的花朵展示给她,「好不好看?」
高晞月点点头,「娘娘的手艺最好了,什么时候得空也教教臣妾。」
我笑笑,「你肯用些心思在这上头,那就最好了。都说你是才女,平素也不见你多讲讲诗词歌赋,天天在什么匾额上用功夫,小家子气。」
「自古以来,皇帝宠谁,要看他做了什么。」我点点小高的额头,「匾额,呵。」
「是你的贵妃之位不尊贵,还是你们高氏整族抬旗不够显赫?从未听过帝王的宠爱,不在加官进爵,不在封王拜相,却在什么匾额上了。」
高晞月揉了揉眉心,「娘娘说的是,这样浅显的道理,臣妾自然明白,只是不知为何,有时候一想到娴妃,哪怕她只有那么一丁点荣宠,臣妾也嫉妒的发疯。」
「懿症。」我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往后凡是再有嫉妒她的,你就先想想自己是不是犯了懿症,再想想你所有的,她能不能跟你比去。」
高晞月点点头,「臣妾受教了,往后必不能让这懿症缠身,迷了本性。」
4
高晞月这话我并不十分的信,不是不信她,而是深知懿症的难缠,绝非一朝一夕能治愈。
只是我没想到,懿症的传染性竟会如此厉害,就连上届宫斗冠军也躲不过。
我印象里的太后,杀伐果决,睿智聪敏。
我看着眼前这个上蹿下跳的老妇人,很难将她与我印象里的熹贵妃联系到一起。
「皇后,你主张节俭也太过分了些,你瞧宫里的嫔妃都不打扮,皇帝哪还有心思进后宫啊?」
太后一脸责备,皇帝也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我属实不太懂他们的脑回路。
「皇额娘,且不说后宫嫔妃都有内秀,咱们皇上也绝非以色取人之人,譬如高贵妃精通诗词,又善琵琶;嘉贵人极善歌舞,海贵人刺绣甚好。皇上英明,自然更注重内里,又岂会在意她们衣着是否华贵?若是衣着太艳,贪多贪足,反失了本味了。」
皇帝看了我一眼,面带赞许,「皇额娘,皇后此言有理。」
太后仍不肯放过,「若是宫中嫔妃穿的过于简朴,那些命妇入宫觐见,瞧见她们眼里高高在上的主子穿的如此寒酸,岂不是要耻笑咱们?」
我不卑不亢回道:「皇额娘这可是多虑了,我朝尊卑分明,便是从服饰入手。宫中简朴,王公大臣家中更应朴素,如若还敢大肆奢靡浪费,用度胜过宫中,那便是僭越。」
「至于有人敢耻笑六宫,那便是大不敬。」我笑问道,「何人敢如此大胆?」
太后被我噎得一窒,「那你也不该克扣撷芳殿的人手,皇子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我微一欠身,「皇额娘教训的是,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只是儿臣并未缩减撷芳殿人手,其余皇子公主处人手甚至加倍,只是二阿哥处打发了几个白领俸禄无所事事的,将儿臣自己这暂用不着的宫女派去照顾二阿哥。未禀明皇额娘与皇上,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脸色稍缓,「皇后贤惠,只是二阿哥虽为你亲生,也不能对他太苛刻了。」
我应道,「儿臣谨遵皇额娘教诲,儿臣身为中宫,是所有皇子公主的母亲,一视同仁是儿臣分内之事。」
皇帝欣慰道,「朕曾经想过,朕的皇后应该是什么样子,琅嬅,你如朕想象的一模一样。」
我低头谢了他的称赞,心里却想。
你以前就想过皇后是什么样子?那你这是意图谋反,大不敬。
皇帝起身要走,我也打算跟着一并离了这是非之地,谁想太后却叫住了我。
5
「皇额娘还有何吩咐?」
「皇后啊,皇帝登基已久,后宫人少,皇嗣更是单薄,哀家不得不替你和皇帝想着,后宫该纳几个新人了。」
我一时有些无语。
你管十来个妃子叫人少?他一个月都宠幸不了一轮好吧?
皇帝才多大,有长子有嫡子有公主,哪里单薄了?这么多年都是人丁兴旺,不要睁着眼睛乱说,我做皇后很难的。
「皇额娘的眼光极好,不知是哪家妹妹,儿臣这就去安排。」
太后胸有成竹地笑笑,「过两日,皇后便知道了。」
我很疑惑,这么短的时日,她是怎么染上这么严重的懿症的?
我还是忍不住劝道,「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挑了挑眉,「哀家恕你无罪,有话直说就是。」
我俯身单膝跪下,「皇上至孝,皇额娘什么都不必做,便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何不安心颐养天年,又何必劳心费神?」
我见太后的神情由愤怒转向茫然,又似是若有所思,便知道是我的懿症疗程见效了。
当年我救治高晞月和金玉妍的时候也是这般。
我趁机进言,「皇额娘比儿臣见多识广,自然明白,宫里的女人有得宠就有失宠的时候,皇上对谁不过都是一时新鲜。后妃惹怒皇帝,本来是后宫里的事,若是因此牵扯到皇额娘,伤了您与皇上的母子情分,那就不好了。」
太后闻言,思索良久,终于是长叹一口气,握住了我的手。
「好孩子,你说的有理。难不成哀家真是老了?越发糊涂了。」
我笑道,「太后春秋鼎盛,哪里就老了?且皇额娘必是有自己的思量,儿臣一点愚见,皇额娘不嫌弃,便是儿臣的福气了。」
又陪太后说了会子话,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懿症虽然有所缓解,太后提的那人还是送来了。
6
几日以后,我便知道了太后举荐的是何许人也。
「皇后娘娘,内务府备好了白花丹,可以祛风湿、通经络,等着娘娘吩咐,好送去各宫里。」秦立摆出他那讨好的笑容来。
我点点头,「内务府做事勤勉,思虑周全,既然如此,那就发给各宫吧。」
秦立连忙答应着,又回禀道,「皇上近来新封了玫答应,许多赏赐不合规矩,这……娘娘您看……」
「规矩还不都是皇上定下的,」我笑道,「皇上宠爱妃子,赏赐些稀罕物,这原是最平常的事情,你到各宫里去看,保不齐都有僭越的。妃子们敬重本宫,僭越的首饰衣物并不敢穿戴,本宫又何须为难她们。」
秦立的神色终于从十足十的谄媚到掺进了那么一丝由衷的敬意。
这是我这么多年都很少见的人情味儿。
仿佛我身边这些都不是真实的人,只是旁人一句话就能激怒,一句话就能摆布的提线木偶。
我很高兴,这些人并不是完全沦为木偶。
晞月,太后,甚至秦立,他们都在逐渐向我展示,身为人的一面。
7
「皇后娘娘,二阿哥年纪尚小,每日只睡这几个时辰,奴婢看了也实在心疼,娘娘对二阿哥是否过于苛待了些?」素练扶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永琏是辛苦,但大清皇子,又有谁是不辛苦的?」我叹了口气。「下至商贩走卒,上至王公贵族,这天底下有几人真正轻松?」
「何况永琏身为皇子,从一出生就享天下之养,受万民叩拜,那就更该勤奋好学,修身养性,才能为万民谋福祉。」
我顿住脚步,侧首凝视着素练。
「你自幼陪本宫一起长大,永琏也敬你为姑姑,你若真为他考量,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素练忙跪地行礼,「是奴婢没有领会到娘娘苦心,请娘娘恕罪。」
我亲手扶起她,柔声道:「没领会到是一回事,会错了意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说你近来与嘉贵人还有我额娘走得很近。」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明明是冬日里,素练背后却泛起一层层冷汗。
「奴婢愚钝,只想着为娘娘和二阿哥扫清前路,不想误入歧途。」素练扶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终又渐渐平静下来,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坚定。
「奴婢日后定当唯娘娘一人之命是从,请娘娘相信奴婢!」
我握住她的手,在冬日里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本宫自然相信你,若是连你我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都信不过,那这深宫里,本宫还能相信谁?」
素练回握住我的手,眼底有些湿热。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贵妃和玫答应在前头转角处吵起来了,请娘娘去瞧瞧吧。」
我叹了口气,就知道小高的懿症绝不会那么快痊愈。
「走吧。」
8
还没走近,就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包衣奴才,一日为奴云云,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这究竟是皇宫还是菜市场?
刘姥姥进大观园都没你们热闹。
「何事喧哗,惊了皇后娘娘凤驾。」赵一泰拔高了音调,在喧闹的人群中成功占据一席之地。
人群也因我的到来暂时恢复了秩序,俱恭敬行礼。
白蕊姬抢先哭道,「皇后娘娘,贵妃不满臣妾得宠,掌掴臣妾,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小高立刻指着她的鼻子反击,「你胡说!皇后娘娘,分明是她出言不逊,嘲笑臣妾人老珠黄,又笑话臣妾是包衣奴才出身,臣妾气不过,这才打了她。」
我大约理清了来龙去脉,却又注意到这场上还有那么一个人。
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像是一个来看戏的。
「娴妃,贵妃所言属实吗?」
正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回皇后娘娘,玫答应确实出言不逊,但是并未说过人老珠黄这四个字。」
小高愤怒极了,「她虽未说这几个字,但就是这个意思!」
我扫了小高一眼,示意她不要冲动。
「玫答应,虽说宫中姐妹理应彼此亲近,但是规矩礼数到底不可错。贵妃毕竟是贵妃,你不敬贵妃,理应依宫规受罚。」
我看着白蕊姬不服气却又不敢辩驳的脸色,缓缓续道:
「念此次初犯,且贵妃也言行失当,饶你一回。但下次如若再违背宫规,冲撞高位嫔妃,本宫也决不轻饶。」
白蕊姬看着我镇定的神色,一时也猜不透我方才到底听到多少经过,因此不敢再多辩驳,愤愤地回宫去了。
我也懒得计较她的小性子,「娴妃,看玫答应的样子心中还有郁结,她看着与你倒还亲近,就烦请你去劝劝玫答应,姐妹间别生了嫌隙才好。」
如懿领命去了,我这才有空看看贵妃。
「今日又闹了一场,进宫才数月,本宫都记不清你闹了多少次了。」我叹了口气,「本宫能忍着你的脾气,皇上能吗?」
小高瘪着嘴,不敢回话。
「晞月,你的脾气真是该好好收一收了。玫答应是皇上新宠,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伤了她的脸,就算皇上一时不说什么,你举得他真的能心无芥蒂吗?」
小高又急又委屈,「她出言不逊,臣妾一时脾气上来,没顾得上那么多。」
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臣妾知道错了,臣妾往后会收着脾气的。」
我无奈极了,命素练去给白蕊姬请医送药,又看向小高身后的下人。
「茉心,双喜,你们都是贵妃身边最亲信的人,贵妃再要胡闹,你们也该劝和着些。忠心护主,有时不必唯命是从。为主子思量周全,这才是上佳之选。」
9
平息了小高和白蕊姬的事情,后宫倒着实安宁了几日。一时之间无人敢再争风吃醋,看着一团和气。
皇帝大约也感觉出后宫的祥和来,近来倒是常来我的长春宫。
可我身为皇后,最不缺的便是恩宠。皇帝常来我这,让婉常在娴妃之流的恩宠越发的少了。
我不得不劝着皇帝多往各宫走走,见皇帝不大愿意,我便安排着婉答应她们轮番伺候笔墨,也好能有个见皇帝的机会。
一时宫里对我称颂之声四起。
我倒不求她们多感激我,身在宫里人人都可怜。只要大家和睦相处,各自得些恩宠度日,那便最好。
「琅嬛福地,女中光华。琅嬅,朕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就觉得这名字好大气,像是正妻的名字。」弘历揽着我的肩,柔声说道。
看来他对我管理内宫是越来越满意。这话他近来是说的越来越频繁了。
像极了词汇量匮乏的模样。
「为皇上分忧解难,是臣妾分内之事。」我展颜一笑,温婉端庄。
弘历满足地叹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枕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有些诧异。
这些日子我虽然不断与自己的懿症抗争,更是对周围的妃嫔能拉一个就是一个,但是并未在皇帝身上多下功夫。
但他出人意料地,越来越做个人了。
他身上逐渐有了人的情感。
不止对我,对晞月,对金玉妍,对白蕊姬亦是如此。
他看向妃嫔的时候终于不再是满眼的厌恶,好像有谁逼着他去亲近她们一样。
他赏赐妃嫔的时候终于有了几分真心,是因为喜欢,因为疼爱,是因为她们值得,所以才想把好东西送给她们。
这样的改变,让我欣慰。
原来我的努力,冥冥之中是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的。
10
「皇上,皇后娘娘,贵妃的寒症发作了,说是因为海常在偷了贵妃宫里的碳,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过去看看。」李玉的声音从屋外响起,声音虽轻,却足够把人唤醒。
好梦中强行被唤醒,我只觉得心跳的厉害,连带着身子也不大舒服。
这便是做皇后的难处了,虽然才刚睡下,但后宫出事,我就需及时处理。
国母并非只是一个空衔,我既然受六宫叩拜,就理应庇护后宫。
「后宫之事是臣妾之责,请皇上安睡,臣妾前去处理就是。」我柔声道。
弘历摇摇头,「琅嬅,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朕陪你一起去吧,晞月素来身子弱,人又有些娇气......」
他说到这看我一眼,我们相视一笑,像是宠着自家还没长大的闺女。
「朕陪你一起去,料来她也没什么大事,看看若无事,咱们便回来歇着,明日再问她个欺君之罪。」弘历话虽说着要问责,眼底却丝毫也没有责备的意思,我便知道他没生气。
于是我忍不住打趣他,「皇上若真罚了晞月,宫里可再寻不出第二个琵琶国手来。」
弘历摸了摸下巴,「朕也不是非听琵琶不可,与皇后手谈品茗,也是美事啊。」
我笑道,「可臣妾非听晞月的琵琶不可,听了她的琵琶,再好的乐声都不入耳了。」
弘历大笑,「你还说朕宠她,朕看你才是最宠贵妃啊。」
11
说笑间到了咸福宫,因着一路玩笑,倒将这桩深夜突发事情的严肃性冲淡了不少。
诚如皇帝所说,小高确实没什么大事,我们到的时候,她正裹着虎皮大氅站在台阶上训人。
「不是说病了吗?那还站在风口。」皇帝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小高瞬间娇弱,瘫倒在椅子上撒娇。
我一时有些无语。
冰天雪地里站在风口烧炭盆,好像脱了那啥放那啥。我看着她都冷。
「贵妃宫里竟连炭盆都用不起了吗?堂堂贵妃,因为炭盆不足发了寒症?」我几乎气到想笑。
「是因为海常在偷了臣妾的红罗炭,臣妾才......」小高看着我有些心虚。
我心里明白的很,这哪里是寒症,分明是懿症又发作了。
我知道这也不能全怪小高,懿症要想根除毕竟太难了。
但瞧她这个不争气的模样,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娴妃和海常在身上都湿透了,难免要着凉,先下去换身衣裳,暖和暖和再来说话。」我吩咐素练,「去多填几盆炭火,热几碗姜汤,再请太医来。」
等娴妃和海常在换衣服的空档,小高委委屈屈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我的神色。
我在心里直叹息。
懿症患者的典型病症——没事找事。
「贵妃说海常在偷了碳,一天的份例是八斤,十天的份例就是八十斤,这么多的碳,海常在要往哪藏?」娴妃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质问。
好幼稚的问题,我不知道我的表情还能不能绷得住。
谁说她要一次性藏起来八十斤碳了?
「拿手炉给娴妃和海常在。」我吩咐道。
「这说来也是本宫不好,只想着督促后宫厉行节俭,上行下效,没想到宫里姐妹竟然如此节俭,连炭火这等日常必备之物都不舍得多用,看来是本宫没说明白,让各位妹妹误会了。」
皇帝终于说了进屋以后的第一句话,「皇后本心是好的,这几个月宫里确实节省出不少银子,王公大臣家里也都争相效仿,渐有开国之风,这是好事。」
「只是娴妃你也太老实了,朕不是说过要你平日多照拂海常在一些,她虽不能用红罗炭,你就把你的分她一些。朕虽嘱咐了你不要张扬,但你们惹得贵妃动怒,怎么还不讲明缘由?」
娴妃眨着大眼睛,领会了皇帝的意思。
「是臣妾不想负了皇上的嘱咐,所以不敢说出实情,惹得贵妃动怒,是臣妾的不是。」
我也明白此事皇帝是要打圆场了,便顺着话茬说。
「皇上思虑周全,事事考虑妥帖,娴妃也是重诺之人,都是臣妾做事太过死板,」我柔声道,「法外不外乎人情,臣妾这就吩咐内务府,日后海常在和婉答应的黑炭亦换成红罗炭,让两位妹妹好好过冬。」
皇帝点点头,又看向我,「皇后以为贵妃要如何处置?」
我恭敬回道,「贵妃虽然因事急动怒,又发了寒症,但毕竟处事鲁莽,在宫中擅用私刑,依臣妾看,不如命贵妃禁足三月,静思己过。待性子稳重些,身子好些,再侍奉皇上。」
小高这回看起来是真有些晕了,小脸煞白,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和皇帝。
可怜也没用,早该给她长个记性,是我心太软,才纵着她一次又一次犯错。
长此以往,懿症几时能好?
皇帝对我的处置很是满意,「皇后安排得当,深得朕心,只是贵妃还在病中,虽然禁足,但缺什么要什么,一应都从养心殿出,不可短缺。」
听皇帝如此安排,我放下心来,知道他还是疼小高的。
「皇后,夜已深了,朕看你脸色发白,咱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应了声是,路过娴妃时看见她眼巴巴望着皇帝,似乎有话要说,但是直到皇帝走出门口她也一声不吭。
我很是疑惑,突然福至心灵。
「皇上,海常在与娴妃交好,不如就让她搬去延禧宫,正好彼此照应。」
皇帝点点头,没什么异议。
我再次感到无语。
有话就直说,有要求就自己去争取,眼巴巴等着别人送到你眼前算什么,毕竟谁也不欠你什么。
12
回宫的路上,我与皇帝并肩坐在轿子里。
「朕还以为,你素日与贵妃交好,会多包庇她些。」皇帝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路的静谧。
我笑笑,「臣妾也不过是凡人,自然有自己的喜恶,可臣妾更时时记得自己是您的皇后,是这天下的国母,处事自然该公正。」
弘历握住我的手,「如此,是朕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臣妾自知仍有许多不足,皇上猜疑也是人之常情。天长日久,臣妾总会向皇上证明,臣妾会是一个好皇后的,请皇上放心。」
弘历看着我,笑意温柔,「有皇后这句话,朕没什么不放心的。」
许是因为生出这样的事,夜里我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
皇帝睡下以后,我又命太医去看了两次海常在,听说她身子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夜间不得安睡,次日起来精神就更差些,人也看着憔悴。
我一向知道后宫这潭水是永远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的,只是没想到风波来的这样快。
「皇后娘娘,皇上命奴才传话,请娘娘往养心殿去一趟。」王钦脸上是一贯的谄媚。
「知道了,本宫即刻就去。」
莲心送了王钦出去,回来时神色却不大好。
「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子脸色发白,身子不舒服吗?」我扶着莲心的手问道。
谁知她竟跪在地上,满脸通红,泫然欲泣。
「奴婢的事情肮脏,说出来恐怕污了娘娘的耳朵,因此不敢回禀。」
我亲手扶起她,「你在王府里就跟着本宫,本宫早就视你如家人,有什么事,本宫自然会为你做主。」
莲心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我这才知道,原来王钦早已心怀不轨。
刁奴欺主,竟也发生在我的头上。
莲心是我身边数一数二的大宫女,被人欺负了却无处诉苦,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曾听从前太妃身边的姑姑说过,主子受辱,是奴才无能。
其实奴才受辱,何尝不是主子无能。
「你放心,王钦德不配位,本宫自会与皇上禀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我握住莲心颤抖的手,「本宫在一日,就没人能欺负你们。」
莲心仿佛卸去了重担,泪水亦不再压抑,嚎啕痛哭起来。
我想象不出这些日子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满心的愧疚都化成愤怒。
素练亦揽住她的肩膀,「有皇后娘娘在,别怕。」
听闻这话,我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我从生下来,家族就将我当做主母培养,因此我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上是沉甸甸的责任。要处事公正,要心怀大爱。
素练这句话,莲心的信任,将这份责任具象化。
我不知道我能庇护多少人,能守护多少人,但如今我知道,至少我对很多人而言,是依靠,是最后的公道。
只要有我在,她们就不怕。
「娘娘,皇上那边还在等着您,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素练劝道。
莲心擦干眼泪,「奴婢陪娘娘过去。」
我欣慰于她的坚强,也欣慰自己能给她一份力量,却还是摇摇头。
王钦就在养心殿伺候,难保他再生异心。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就留在宫中休息,暂不必来伺候了。」
莲心坚定地摇摇头,「奴婢没事,能为娘娘做事,哪怕只是给娘娘端茶倒水,奴婢也高兴。」
我见她坚持,也不再反对,扶着素练的手往养心殿去了。
13
养心殿门口,李玉跪在锁链上受罚,在寒风里神色痛苦,不知跪了多久了。
李玉见我来了,连忙问安。
「为何跪在此处受刑?」我问道。
李玉苦笑道,「奴才做错了事,被师父责罚,是理所应当的。」
王钦闻声,一溜烟地跑过来,讨好笑道,「底下奴才做事不当心,何劳皇后娘娘挂心,皇上在里头等着您呢,请娘娘进去吧。」
我心知肚明,定是李玉昨晚越过王钦回禀咸福宫的事。
「他犯了什么错,要在养心殿门口受这样的刑罚?」我立在原地不打算走,「天子门前竟敢滥用私刑,有辱圣听。王钦,你好大的胆子。」
王钦连忙跪下,大约李玉素日谨小慎微,王钦一时间也没能想出什么由头,只得添油加醋回禀昨日的事情。
「这奴才好没眼色,扰了帝后休息,方才皇上还说,晨起就见娘娘脸色不好,要请太医好好看看。因此奴才才责罚他。」
我抚着手里的暖炉,不说话。
素练已经既有眼力的命人去请太医拿药。
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见宫人来往,踩着雪地的声音,咯吱咯吱,倒显得很是祥和。
王钦本就做贼心虚,此刻大抵是心虚到了极点,片刻功夫,就磕头求饶。
「奴才知错了,奴才日后定不敢再乱用刑罚,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命太监扶起李玉,「已经给你请了太医,好好擦药,治好你的腿,暂不必来御前伺候了。」
「至于你,」我冷冷看向王钦,「你的罪名不止于此,细想想自个儿还犯了什么错,待会皇上面前好一并认罪。」
李玉谢了恩,眼里带了极明显的痛快。
我一步步走向养心殿,希望今日之后,莲心的眼里也会是这般的畅快。
不止李玉和莲心,这宫里每个人,我希望他们都能呼吸着公平的空气,活在公平的紫禁城里。
我知道这很难,但决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
这是我身为皇后的职责,也是我能带给六宫最大的守护。
14
养心殿内,白蕊姬蒙着面纱,一双眼睛却楚楚可怜,正呜呜咽咽不住啼哭。
皇帝坐在高位,瞧不出来喜怒,慢慢品茶。
还有娴妃,坐在下首一脸茫然,我想不通她为何在这里,大约她自己也不清楚。
「臣妾来迟了,请皇上恕罪。」我躬身行礼。
皇帝见我来了,神色略有缓和,「雪天路滑,来晚些也是有的,快坐下,给皇后看茶。」
我道过谢,一时间却没心思喝茶。
「玫答应怎么了?」
白蕊姬听我问起,更是委屈。
「臣妾那日在御花园被贵妃掌掴,回去后擦了皇后娘娘给的药,谁知脸便成了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摘掉了面纱,露出一张伤得不轻的脸。
「太医怎么说?」
「放肆,你敢诋毁皇后。」
我与皇帝的声音同时响起,震得白蕊姬愣了一下,一时间连抽泣也止住了。
「并非臣妾要诋毁皇后娘娘,实在是那日除了皇后娘娘送来的药,臣妾就没擦过别的药了。」白蕊姬委屈道。
素练立刻跪下进言,「皇上,那日送给玫答应的药,奴婢因为手上有伤也使用了一些,可奴婢并未出现伤口溃烂的情况,请皇上明鉴。」
她说着便微微扶起袖口,果然那日被白蕊姬指甲划出的伤痕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极淡的疤痕。
我有些无奈。
素练这话并不能证明什么,她身为奴婢,自然不能直接使用我送给白蕊姬的药。且就算她真的用了,送药的过程时间那么长,也难保药不被她自己或是旁人动手脚。
「请太医看过了吗?」我重复方才的问题。
白蕊姬抹着眼泪道,「太医看过了,万幸无事,救治之下还不至于伤了容貌。」
我闻言笑道,「那这下药之人还挺矛盾的,又希望玫答应伤了脸,又不希望玫答应真的伤了脸。」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难不成娘娘是觉得臣妾的脸伤得还不够重吗?」
白蕊姬脸上划过一丝慌乱,虽然很快被掩饰下去,我却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来。
「本宫也是想不错过一丝线索,尽快帮你查明凶手。」我笑意温柔,让人挑不出错漏来。
「本宫的确命素练送药给玫答应,但只不过是最寻常的金疮药。」我凝视着白蕊姬,缓缓说道,「难不成玫答应这么长时间就没想过让太医为你对症下药,开一些更适合伤口痊愈的药来内服外用吗?」
白蕊姬闻言愈发慌乱,「臣妾......臣妾一心只想着相信皇后娘娘,谁知道这药居然有问题!」
她想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到药身上,我却不愿落入自证的陷阱。
「为玫答应素日疗伤的太医可在?」我问道。
宫人回道,「是齐太医,正在殿外等着给皇上请平安脉。」
一时传了齐汝进来,我便问他,「齐太医为玫答应治疗这么久,玫答应不通医理,齐太医也不通医理了吗?」
齐汝慌乱请罪,「微臣有罪,没能治好玫答应的脸,但不知娘娘为何有此疑问。」
「如玫答应所说,在你为她治伤期间,除了本宫命人送去的一盒药,竟是再未开过其他的药,那要你这太医还有何用?」
齐太医连忙颤声解释,「娘娘恕罪,微臣奉命为玫答应诊治,怎敢不尽心尽责,微臣每日都悉心为玫答应诊治开药,依照伤势不同调整药量,内服外用的药物前后也配了数种,更是亲自为玫答应送去的啊!」
皇帝唇角笑容也带了几分玩味,「如此,玫答应,你当真是信任皇后,太医日日依照伤情为你开的药你分毫不用,皇后不通药理,只是好心送去的一盒药你倒是视若珍宝,嗯?」
白蕊姬此刻也再难镇定,「可是皇上,皇后娘娘送来的药臣妾确实用过,谁知道那药有没有问题,万一......万一那药真的有问题,只要用过就会让脸溃烂呢?」
皇帝摆摆手,「齐汝,验药。」
白蕊姬既然如此说,我便知道这药定是有问题。
果然,齐汝验出这药里掺了白花丹粉末。
「臣妾记得,装有白花丹的香包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白蕊姬惊呼道。
我愈发觉得好笑了,「是啊,本宫送香包的时候就能料到玫答应会对贵妃出言不逊,更预料到贵妃会掌掴玫答应,伤了你的脸。」
皇帝闻言也笑了,「玫答应,你才封嫔妃几日,皇后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又怎能未卜先知。污蔑中宫,罪名可不小。」
白蕊姬眼睛转了几转,迅速调转了风向。
「皇上,臣妾记得那盒药送来的时候,娴妃娘娘曾经替臣妾看过,她也有机会接触那盒药!而且臣妾记得当日娴妃娘娘身上就佩戴着白花丹的香包!」
娴妃从吃瓜群众沦为战火中心,看得出她很是茫然。
「玫答应,你要是这么污蔑本宫,本宫不知道该说什么。」
15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娴妃是一个很费解的人。
她永远学不会积极的去争取,只是站在原地被动等待。
等待别人爱她,等待别人赏赐她,等待别人救她。
昨晚上咸福宫里,就可以见到端倪。
哪怕海兰已经被折磨的伤痕累累,她依然在等待,等皇帝主动开口,让海兰迁到她宫里去住。
若昨日皇帝与我都没有开口,那海兰是否还要继续陷在咸福宫里?
有时候我看着她们所谓的姐妹情深,觉得挺假。
今时今日,她又在等待。
等着皇帝主动相信她,等着有人神兵天降来救她。
永远只会被动的等待是不会有希望的。
但我并不打算冤枉了好人,更不打算轻纵了惹出事端的人。
我正要开口,却听见海兰跌跌撞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心想,娴妃这次又不必要强了,因为她的强来了。
「皇上,皇后娘娘,此事与姐姐无关!」
海兰足伤未愈,我便命人取了个软凳,让她坐下说话。
「内务府的奴才做事不仔细,苛待姐姐,送来的白花丹都是次品,臣妾便将姐姐的香包换成了海枯藤,海枯藤是对伤口无害的。」
海兰说罢,便将那香包展示出来。
她这话疑点颇多。
调换后的白花丹去了哪里?
谁能证明那一日的香包里确实装着海枯藤?
谁说白花丹一定是从香包中取出?
但我瞧着白蕊姬愈发慌乱的神色,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我向素练使了个眼色,素练会意,转身悄悄退下了。
我看向皇帝,恰巧他也看向我,彼此眼底俱是了然。
「后宫之事,皇后处理便是。」皇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模样。
「玫答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问道。
白蕊姬仍在挣扎,「就算不是娴妃,那也必定另有其人,皇后娘娘定要为臣妾主持公道啊!」
我轻笑一声,「本宫已经让人去严查你身边的宫人,相信他们会告诉本宫实情的。」
「自然了,你身边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待会也是要一并审问的。」
白蕊姬慌乱下,声音都更尖锐几分。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不去追查凶手,却来严查臣妾身边的宫女。」
我神色一分一分的冷下来,「侍候主子伤情不周,该查;主子被害却毫无察觉,该查——」
「若是包庇主子祸乱内宫,那就更该查。」
白蕊姬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你自己承认,本宫或可念你初犯,不加重罚。还是说,你想让侍女去慎刑司吐个干净?」
「自己选吧。」
白蕊姬哭着伏在皇帝脚边,「皇上恕罪,是臣妾一时错了主意,想着受伤能更多得些宠爱,臣妾绝无恶意啊皇上。」
皇帝摇摇头,「朕知你任性,平日冲撞高位妃嫔也都不作计较,谁知你为了争宠,竟然出此下策,搅得后宫无一日安宁。」
皇帝叹息一声,「皇后处置吧。」
我应了声是。
「玫答应蓄意争宠,自毁容貌,扰乱内宫,毁谤嫔妃,念及初犯,罚俸半年,禁足三月。闭门期间静思己过,每日写一封忏悔书,晨起朗读,本宫会派人监督。」
「娴妃和海常在受冤委屈,库房里有两张吉林将军进贡的墨狐皮,取出来待会送去延禧宫。」
「内务府踩高拜低,苛待嫔妃,主管和副主管各领二十板,以儆效尤。还有,细细对账,把克扣嫔妃的东西都送过去,不得有误。」
16
嫔妃们都各自退下,一时养心殿里只剩下我和弘历二人。
「看皇后处事如此周到,朕心甚慰。」弘历握住我的手感慨道,「有你帮朕管好后宫,朕处理前朝事务也更安心。」
我看了看外头,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看皇上的样子,您是知道玫答应的身份了。」我挑了挑眉。
「朕又不是傻子。」弘历微笑道,「不过近来皇额娘倒是愈发安静,变了一个人似的,朕瞧着,倒不似从前那般渴望权利了。」
我含笑回道,「皇额娘已经站在权利巅峰,纵使一时糊涂,日子久了也总能想明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皇额娘既能知足,朕也自该极尽孝道,让她安养天年。」弘历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
我瞧着他似是有些疲倦,便摘了护甲,跪坐在他身后,取了些薄荷脑油替他轻轻按揉。
「玫答应虽然一时糊涂,但对皇上是真心的。」我柔声劝道,「禁足三个月也算是惩罚,还请皇上日后能放下芥蒂,善待玫答应。」
「这个自然,只是琅嬅,你总是劝朕善待这个,宠爱那个,」弘历睁开眼睛看着我,「你不会吃醋吗?」
我浅笑着回望他,「皇上想听真心话吗?」
「自然,跟朕还不说真心话啊?」
我轻声道,「臣妾自然会吃醋,臣妾也希望皇上日日陪着臣妾。」
「但臣妾明白,皇上是天下的君王,亦是六宫妃嫔共同的夫君,若是陪臣妾多了,嫔妃们就该寒心了。宫中姐妹一进宫就远离亲人,在宫里能依靠的就只有皇上和臣妾。」提及此事,我眼中也有些悲悯。
「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有臣妾,也会尽全力帮皇上安定六宫,怎么会与嫔妃们争朝夕之长短呢?臣妾不是一心只知儿女情长,皇上别太小瞧臣妾了。」我按揉穴位的手微微用力,表达我的不满。
弘历闻言亦笑,轻轻握住我的手,「是朕的不是,朕只是日日见你把朕推出去,还以为你不在意朕了呢。」
我忍不住笑他傻,「臣妾与皇上少年相识,结发为夫妻,携手走过这么多年,臣妾怎么会不在意皇上?」
弘历满足地向后靠在我怀里,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前日朕见你用鹿尾绒毛缝了一个荷包,很是精致。」
我笑道,「偏皇上眼尖,原本想给您一个惊喜的。」
弘历眼中满是动容,「朕不过随口一提,你便这样记在心上。」
「皇上的事情,臣妾自然都记得。」
王钦进来上茶点,在我的注视下不敢抬头,脚步也发虚。
「皇上身边的人,也要仔细。」
我叫住了打算脚底抹油的王钦。
「王公公,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