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说点你可能不太注意的细节。
看片前,要先了解网飞是个什么公司——一心只想增长用户订阅的互联网公司。网飞有一个三季终原则,可以理解为,网飞内部数据分析:用户的对一部剧的关注度,撑不过三季。因而再好的剧,你去观察,三季最多了(老牌旗舰剧除外)。
内容需要创新,观众疲劳需要延缓,市场环境不断变化,成本效益不断增加,这都决定了网飞更倾向于制作小而美的剧集。网飞的数据驱动决策又很厉害,它早就测算出,剧集一季,最多最多十集。
好。重点来了。
三体网飞只有8集,第一季的这8集就涉及了三体三本书的部分内容。这说明什么呢?这起码说明了两点。
第一,三体显然是超一流的内容,网飞不希望错过这个好内容,但是三体里的特效不好展现,集数越多,意味着成本越大。据新闻说,网飞三体的制作成本高达1.6亿美元,单集预算高达2000万美元。
因此在我看来,这个预算拍8集,而不是十几集几十集,是又考虑了成本,又考虑了观众观影习惯,这已经是产品导向思维下,博弈后的极致结果。
第二,8集,也就是说容器是固定的,但是三体的原材料很多啊,怎么弄?网飞的厨子,怎么把这么多原材料,就装进几个盘子里,还得让人看明白呢?这非常考验厨子,即编剧的功底。毕竟欧美那边的评价吐槽说了,要简化,物理概念太多了,书里还没人互相认识。
2
基于第二点,我倒是理解了为什么要“魔改三体”。
因为刘慈欣在三体中设置的主题,很矛盾,是又宏大又细致。
你第一部讲汪淼发现三体文明——讲个人在宏大进程中的挣扎与选择。
你第二部讲罗辑的宇宙社会学黑暗森林法则,对抗三体人的战略,——讲人类文明面对宇宙级威胁的哲思。
你第三部讲程心揭开更多宇宙真相,此时人类文明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了,人类对抗三体文明的最后阶段——讲人类文明的长远未来和宇宙命运。
在小说里刻意让三个主角不相遇,可能是大刘想要营造一种局部和整体的张力。这种叙事方式吧,显得小说相当恢弘。但你说他是不是讲了一件事呢?我觉得是的,就是讲不同的人类,在面对相同的宇宙级挑战时,各自展现出人类个体的勇气、智慧、责任等精神啊。抓住这一点,就抓住了浓缩的精髓。
注意了,是浓缩。
浓缩,则意味着网飞三体抓的肯定是普世价值观。
普世,就是要通俗。
3
好,批判来了,这也是我非常遗憾的地方。
三体本身讲的就不只是普世价值观。它还包含对白左思想的辛辣讽刺,以及非常复杂且具有争议的议题。好比说“什么是文明?”“生存,是手段还是目的?”“一个技术高度发达的文明,是不是一定拥有高尚的道德。”好比说程心这个个体,在面对宇宙级挑战时,道德和责任的倾向性。
当我看到网飞三体人跟维德和程心介绍,说自己来地球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地球发展,我有点emmm……三体价值观没有这么简单吧。(此时我是书粉角度)
但又基于8集的容量,我又明白,它没有多的余量,去展现这些。(此时我是看剧角度)
再举个“魔改”的例子。
大家一头雾水的,汪淼和罗辑对话了吗?怎么放一起了?明明是汪淼在打游戏,怎么变程心了啊?
从原著上来说,这几个人确实在时间线上重叠,确实有让这些主角们,在一些时间段内,各自平行发生各自的事——汪淼和罗辑都直接参与了对抗三体文明的行动。汪淼在第一部的结尾,加入了地球三体组织的反对派,而罗辑在第二部中则是面壁者之一,负责制定对抗三体人的计划。程心是在三体危机爆发时加入火箭组的,其实也算是时间线上,与汪淼罗辑有重叠。
把罗辑和程心前置,是为了串联起第二部第三部。罗辑是第二部的男主,程心是第三部的女主,汪淼是第一部的男主。8集的体量,罗辑和程心显然要在最开头快速出现,这是创作基本规律。
还有,汪淼虽然是第一部的核心人物,但是他的故事主要围绕发现三体文明和地球三体组织来写的。放在三部里看整体,确实算是一个铺垫。在第二部里,汪淼不再是主要人物,但他是科学界一员。而第三部的程心的任务更直接,她需要执行计划对抗三体人。怎么看,程心都应该是8集的最中心人物。现在的改编,确实让程心成为8集剧中最关键的人物,将汪淼的戏份(三体游戏里发现三体文明的真实意图等)匀给了她,不无道理啊。(此时我是编剧角度)
因此,我看的时候,我的感觉那是相当复杂。
4
有好的部分吗?
有。
特效奇观确实烧钱了。
说几个我印象深刻的。
三体游戏特效部分比隔壁强,看得人很舒适;质子从宇宙穿梭而来覆盖地球时,那一段长特效非常赛博朋克;云天明和程心河边放纸船是神还原,云天明死前乘坐小白船也表现地相当浪漫。
古筝行动处,切割是从切割墙壁上的小人贴纸开始的,再换成伊文斯的视角,他看到一个女人,对身后的切割一无所知,紧接着女人被切割成几段。这一系列运镜,对我本人造成了极大冲击,那个血腥残暴,很网飞,也很符合我的重口味。
5
站在书粉角度,除了核心价值观以外,网飞三体还有一些美剧俗配,会让人有些水土不服。
最后再说一点叶文洁和《寂静的春天》一书。
大刘通过叶文洁的心理描述,讲到了她通过看此书,看到的是人类之恶:人类使用杀虫剂,从自然的角度看,是人类自觉自己是高等文明,对虫子进行戕害。叶文洁不寒而栗的,也是大刘想要表达的,道德准则,到底由谁来制定?宇宙中有没有共同的道德准则?
但是网飞三体的处理方式是——叶文洁和白沐霖相遇,提及此书,讲到万物息息相关,俩人看对眼了。叶文洁和伊文斯相遇,也是提及此书,又讲到万物息息相关,俩人又对上了。万物息息相关,这是一句非常模糊的口号,完全不是大刘所表达的道德命题。反而把叶文洁,白沐霖,伊文斯打包处理成了老美熟悉的——生态恐怖主义下的环境保护极端犯罪份子。
当然,我很明白,这又回到我之前说的那个问题,8集的容量有限。你既然在红岸提了道德命题,后面就也要讲到道德命题,讲不讲人道的章北海,讲不择手段的维德,讲敢于用全人类做要挟的四位面壁者,他们怎么不讲武德。
塞不下啊。
因此,说了这么多,讲心里话,如何评判网飞三体,完全要看你站在何种角度去看待。站在立场和屁股的角度是一种,站在书粉的角度那不太满足,站在网飞剧集出售商品的角度,我觉得浓缩得很商业很通俗,站在编剧的角度,8集能改成这样我觉得尽力了,就好像让你只用800字写一个又有高度又有深度的故事,你说有没有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