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王子阳重伤住院,伤害他的是他家养的一条狗。
它是王子阳最好的朋友。
医生说从业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见过这么凶的狗。
它不是在咬人,更像是在吃人。
1
此刻我站在病床前,听着医生的惊叹。
看着被包成木乃伊一样的王子阳。
我在心里不住地感慨,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
听着医生描述他的伤势,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小黑。
小黑是王子阳家的一条狗,也是凶手。
第一次看见小黑,是去王子阳家做家访。
家访的理由也很简单。
那是一次体育课,我问八岁的王子阳。
「小子阳,我对你这么好,你长大了要怎么报答我啊?」
本来我只是想逗逗他。
他一脸认真地回答我。
「杜老师,我会把你送给小黑。」
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好奇地问他。
「小黑是谁?」
他仰着脸,纯净的眼神看着我。
「小黑是我家的大狼狗。」
由于王子阳比较特殊,我和他他走在操场的一角。
他的回答让我感觉有些别扭,但我并没有生气。
只因这个孩子有些不正常,几年前落水。
被救上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伤了脑子。
在这个班里,我格外关照他。
希望他不被歧视,能够快快乐乐地成长。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王子阳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能把人送给狗呢?
我心中莫名地闪过一句歇后语。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生气。
这孩子都这样了,家长居然还教他骂人。
王子阳家境不好,再加上脑子有问题,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
除了家长,我想不到他会从哪里学到这样的话。
明天周五,我决定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去王子阳家里家访。
刚踏进王子阳家的大门,剧烈的狗叫声吓我一跳。
我扭头看过去,一条膘肥体壮的黑狗正对着我龇牙咧嘴,口水滴在地上。
铁链子拉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扑到我身上。
我连忙向另一边退了几步。
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总感觉这狗的眼睛有点红。
王子阳赶紧跑上前,踢了它一脚。
「小黑,这是我的老师,不是坏人,你乖一点。」
我的眼角跳了跳,看着眼前的大黑狗,怎么看都跟「小」字不搭。
进屋刚坐下,王子阳的父母回来了,看上去像四十多岁的人。
看到我,他们有些诧异,有些紧张,王子阳的母亲一直用围裙擦着手。
王子阳的父亲给我倒了杯水,有些忐忑地问我。
「杜老师,子阳是不是闯祸了?」
说完瞪了王子阳一眼,吓得王子阳缩了缩脖子。
我见状连忙开口。
「你误会了,子阳很乖很听话。这次来家访主要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老师费心了,只是这孩子这样,我们也熄了让他成才的心思,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王子阳的父亲一脸黯然。
简单聊了几句,感受到王子阳父母的真诚,我心中很是欣慰。
王子阳或许难以成才,但一定会快乐。
拒绝了他们留我吃晚饭的好意。
出门的时候,小黑仍然冲我狂吠,被王子阳的父亲一棍子抽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几个村子里的人,我也同他们交谈了几句。
打听了一些王子阳家里的信息。
他们除了同情王子阳的遭遇,都会称赞他的父母。
2
周末眨眼就过,又到了周一。
这天我感觉到王子阳明显的不开心,小脸皱成一团。
课间我问他原因,原来是他干爸很久没来看他了。
教了王子阳这么久,从来没听他说过,他还有个干爸。
我问他,他也说不清,最后哭出声来。
一整天他都神游天外,恹恹无力。
下午放学,我再次来到他家。
这次小黑没在院子,不知道被他爸妈拴在哪里。
我向他的父母说明情况。
王子阳的父亲瞬间苦着脸,皱纹堆叠。
「子阳的干爸是我家的大恩人,多亏有他,不然子阳早就没了。」
接下来,王子阳的父亲给我讲起了这段过去。
王子阳四岁那年,不慎落水,身边的小伙伴全部吓跑了。
一个叫张权的男人路过,下水将他捞了起来。
当时正值深秋,河水冰冷刺骨。
被送回家的王子阳高烧不退。
家里的积蓄花得所剩无几,才把命保住。
可惜脑子留下了毛病。
治好王子阳,家里一贫如洗,拿不出像样的谢礼。
王子阳的父亲东拼西凑,买了好烟好酒,拉了一扇猪肉送到张权家里。
自此两家开始走动。
父母对孩子的命都有些迷信,王子阳的父母认为张权命里带煞,能镇邪气。
他也和王子阳有缘,索性就让王子阳认他为干爸。
张权无妻无子,对王子阳视如己出。
虽然在外务工,但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来看他。
王子阳因此也和张权的感情很好。
但张权已经有三个月没来了。
听完王子阳父亲的讲述,我在心里由衷地替王子阳感到高兴。
世上多了一个关爱他的人。
但我也没有按捺住心中的疑问。
「你们两家的关系这么好,没有打电话问问他?」
王子阳的父亲脸上泛起难色。
「杜老师,这电话怎么打呢?来不来全凭人家自己的心意。」
我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来是情分,不是义务。
王子阳的父亲喝了口黑乎乎的茶水,掏出一个老年机,手指翻动。
愁苦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子阳他干爸还是很有心的,特地给我打过电话,说他近期有事,等忙完再过来。」
我提醒了他一句。
「你早跟子阳说明这个情况,他就不会不开心了。」
王子阳的父亲尴尬地挠挠头,讪讪一笑。
「我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说完他叫来王子阳,跟他说了他干爸的事情。
王子阳的小脸上又挂起了笑容。
走的时候,我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小黑呢?」
「关在后面菜园子那,它太吵人了。」
想到第一次见到小黑时,它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仍旧心有余悸。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小黑那红红的眼睛,总感觉不寒而栗。
3
接下来的一周,班里风平浪静,王子阳还在盼着他干爸回来看他。
转眼又是一个周一,王子阳没来上学。
他的父母也没有打电话说明情况,我问了下王子阳同村的孩子。
他们说他好像不在家。
我拨打他父亲的电话,没人接听。
我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我跟其他老师换课,火速赶到王子阳的家里。
他家的大门没锁,进到院子里,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看来都不在家。
我正准备出门去找人问问,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我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像是血迹。
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我立即快步往外走,正撞见王子阳的母亲脚步匆匆地回来。
我拦下她的脚步,简单询问了几句。
王子阳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里,他爸在医院忙着。
问清楚具体的科室和病房,我立即赶到医院。
我看到了被包成木乃伊一样的王子阳,和他那趴在病床边憔悴的父亲。
见我进来,王子阳的父亲站起身,意外地看着我。
我俩一起来到病房外,轻轻地关上房门。
出于对王子阳的关心,我直接开门见山。
「子阳这是怎么了?上周还好好的。」
眼前的男人双手抱头,痛苦地揪着头发。
「被家里的狗害得,都怪我没有把狗栓好。」
「小黑!」
我不自觉地惊叹出声。
此刻小黑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我分明觉得那双眼睛更红了。
「小黑为什么要伤害子阳?」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当时他俩都在菜园里忙活,子阳和小黑在院子里玩耍。
等他们听到孩子的哭嚎赶到院子时,子阳已经血肉模糊。
看着子阳父亲自责痛苦的模样,我安慰了几句,让他进去陪着孩子。
我找到子阳的主治医生,想问问具体的情况。
「钟医生,我是王子阳的老师杜月,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杜老师,这孩子伤得有点重,幸亏送得及时,命肯定能保住。」
我听出了医生的言外之意,命能保住,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我心里更加心疼王子阳这个苦命的孩子。
现在已经备受歧视,回头身上再多一些丑陋的伤疤,以及现在还不知道的缺陷。
他的未来该怎么办?
4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钟医生出声了,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杜老师,说来也奇怪,我见过被狗咬的病人,但从来没见过咬得这么严重的。患者身上多处皮肉消失。据患者的父亲所说,咬伤患者的狗是家狗,不是什么野狗疯狗。真是闻所未闻。」
钟医生的这句话何尝不是我的疑问,家里的狗就算咬陌生人,也不会这样。
钟医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将我震惊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这狗哪是在咬人,分明是在吃人。」
王子阳被纱布包裹,看不到伤口,具体有多严重我并不知道。
听完钟医生的描述,我才知道,王子阳这是险死还生。
我拿出一些积蓄,交给医院当做王子阳的医药费,我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不乐观。
下午还有课,我匆匆忙忙赶回学校,强打着精神给学生讲课。
下午放学之后,我坐在办公室里,久久没有离去。
作为一个薪水不高的小学老师,我能做的实在有限。
想着躺在病床上的,像木乃伊一样的小小身影。
这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麻绳专挑细处断。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了小黑。
它通红的眼睛盯着我,口水滴落在地上。
我拼命往前跑,它离我越来越近,最终它追上我了。
它张开大口,我似乎能闻到它嘴里的臭味。
我从梦中惊醒,打开台灯靠在床头,睡意全无。
至此我仍然不明白,小黑为什么要伤害王子阳,这可是它的家人。
我就这么呆呆地坐到天亮。
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决定做些什么。
同学里有专门研究动物的,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向他详细描述小黑伤害王子阳的情况。
「老同学,家养犬类伤害人,要么是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要么是病变。根据你的描述,我推测病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认同他的推测,按照小黑的体型,八岁的王子阳很难威胁到它的性命。
想到这里,我给王子阳的父亲打了个电话,问他小黑去哪儿了。
「杜老师,当时我光顾着救子阳,没有注意到那死狗跑哪了。」
听到他的回复,我心里一个咯噔。
这狗连喂养自己的人都会伤害,更别提其他人了。
尤其是村里那些老人和小孩,面对它基本没什么还手之力。
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赶紧报警,向警察说明了情况,希望他们赶紧找到并控制住小黑。
我则火速赶到村子,提醒村民小心王子阳家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