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爷带我回家给太奶迁坟。
坟刚挖开,我太奶的棺材就裂成两半。
里面到处都是抓痕,却空无一人。
山间顿时起了大雾,空气阴凉凉的,还伴随着指甲刮木板声。
我爷忽然变了脸:「老鬼成邪,谁他妈当初把我娘活埋了!」
1.
二姑婆害怕,问我爷:「娘去哪儿了?」
我爷急得团团转:「这我哪儿知道啊。当年是谁给我娘下的坟!」
听我爷以前说,当时家里有事,他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就连太奶死了那天都还在外面。
是二姑婆、大爷爷他们帮的忙。
我爷为了感谢他们,拿了二十来万出来。
孟婆子看了叹气,摇了摇头:「你娘不想回来,得有人下去伺候她。」
我爷不怕,他逢年过节从没给我太奶少过什么,听说以前也是最孝顺的,还想把我太奶接到镇上来住,是我大伯拦着不让去的。
但是二姑婆和表叔,大爷爷家的堂姑、堂姑父对着我爷指指点点:「三叔,这以前都是我们在跟前伺候,这会儿该轮到你了吧?」
我爷气得差点和他们打起来。
二姑婆抖着手,求孟婆子帮忙找太奶。
说着,二姑婆还拿了几百块钱塞孟婆子手里:「老神婆,你帮忙找找。我们不强求,要是不小心打散了她的魂我们也认了。」
二姑婆抹着眼泪,表叔在一边劝着她:「妈,你别伤心,这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人总不能让死人给拖累了。」
但转眼他就眯着眼看我们,好像在算计什么:「我妈这些年劳心劳力,刚又给了孟婆子一笔钱,三叔,你可得给我们补上啊。」
我爷跳起来就想打他们:「兔崽子你瞎说什么,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娘被活埋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爷瞪大眼睛死死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堂姑先转了眼:「三叔,你瞎说啥呢,那可是我们亲奶,我们能做这些丧良心的事吗。」
太奶是七年前下葬的,这坟还新鲜着,可上面的抓痕却布着黑乌乌的血,看起来格外渗人。
我爷想让孟婆子走:「老神婆,我们家的事你别管了,我娘辛苦操劳大半辈子,临死有这一遭真是倒了血霉,她真要带人下去伺候,我认了。」
二姑婆和堂姑不乐意了:「三子,娘要是来了,可看不上我这老家伙。听说老鬼成邪,最喜欢水灵灵的小孩。」
二姑婆眯着眼笑看着我,笑得我浑身发毛。
我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堂姑塞了钱到孟婆子手里:「老神婆,您快找人,我一会儿回家还有事,早找到早了事。」
孟婆子看了眼,神色不变推回去了:「这事做得不地道。钱我不能要。」
堂姑还想劝,可孟婆子嘴里神神叨叨念叨了什么,她就没找着机会上去打扰。
我看着下面的棺材,卡在脚腿的地方钉了一颗硕大的棺材钉,那钉子乌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孟婆子拿了奶奶以前的碗,往里面倒了生水,盖上一层黄纸,再用水滴在上面。
我看着不靠谱,本来没稀得继续看,结果里面的水滴直直朝着我爷这里滚。
我爷唰地变了脸,到一旁桌子上想找水喝,那水也跟着我爷跑。
二姑婆突然笑了。
「三子,看见了没,娘稀罕你呢。」
2.
我爷破口大骂。
孟婆子把筷子立在上面,水滴不跑了,斜指着我家阳台。
一屋子人瞬间离着阳台老远。
孟婆子爬着梯子上阳台一看,说:「周老婆子怨气很重。」
二姑婆一阵一阵抖着身子,急着问:「老神婆,这有啥办法除怨?」
「得先把上面的东西都搬了,今天太阳下山之前,尽快把东西搬走,不然,你们娘要挑人了。」
堂姑狠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双喜,我们走,你把车开来,我们现在就回家。」
大晌午的,孟婆子看都没看堂姑一眼,转头就走:「我先回去吃饭了,你们搬完东西叫我。」
我爷拦着堂姑不让走:「你奶出事了,你往哪儿走?」
堂姑推搡着我爷:「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都说是我奶了,这都隔了一辈,和我有什么关系。」
表叔在屋子里大马金刀地坐着,还点着烟:「妈,咱也走吧,我看那孟婆子就是没事找事,姥说不定被野狗野猪的给吃了,咱在这白费什么功夫啊。」
我爷沉着脸:「孟婆子可说了,老鬼成邪,娘是有怨的!」
表叔不耐烦了:「您爱信您自己信,我反正不信。」
二姑婆却一反常态:「三子,你看这些后辈都不管,要不你上去收拾了吧。」
我爷翻了个白眼,几个后生一起天黑之前说不定能收拾好,他一把老骨头,再能干能收拾多少?
「小萝卜,你过来。」
我爷牵着我往村里走,拿着他那个大包。
出去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一股老人味,腐朽破烂,让人莫名害怕。
当时先去村长家找人:「老哥,我家要收拾阳台,你帮忙找几个后生收拾下。」
村长长得富态,和我爷差不多大的年纪,正在院子里打着新板凳。
我爷从包里拿出千数块钱,卷了卷往村长手里放。
村长看了两眼,没接:「老弟,这大过年的,谁都不想找晦气。」
村长媳妇捣鼓了他两下,村长就骂:「你个娘们滚一边去,男人说话,有人插手的份吗。」
我爷拿了二百给村长媳妇:「姐,这钱给你拿去买点吃的用的。」
村长媳妇哼一声转头走了。
我爷继续说:「老哥……」
「本来这时候来迁坟村里人意见都很大了,你们还是快弄完就走吧。」
我爷从包里又拿出一摞钱:「老哥,你帮帮忙。」
「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呢,我上哪儿给你找人。」
我爷这下拿出厚厚一摞钱:「老哥,您辛苦了。」
村长手指摸了摸,嘴上带了笑,把我爷往外赶:「你们还没吃饭吧,在这吃一顿再走。」
我爷本来想带我走,看我一眼嘀咕说回家也是开冷灶,就带我留下吃了。
村长脸色不太好,我爷递过去五百块钱:「不能让老哥白忙活。」
我看着我爷的腰更弯了,村长媳妇打开屋门让我们上炕。
饭上来了,我闻到有肉味,结果端过来的是一锅青菜汤和蒸了不知道多少回的馒头。
村长他们象征性吃了两口,把东西都推给我们:「家里没存粮了,你们吃,我们饿一顿不要紧。」
我爷哎哎地应着,低了头眼里却带着狠。
吃了个半饱,水喝了不知道多少的时候,外面我表叔疯狂敲门喊我们。
「三叔!我妈要不行了,你快来!」
3.
我爷带着我着急忙慌往家里赶,边跑边问:「你娘是咋回事啊?」
表叔又怕又慌:「不知道,我上了趟茅房出来就看她往阳台跑,我还以为她想收拾阳台呢,这突然就没气了。」
表叔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
我爷煞白着脸,但还是不信,以前表叔没少撒谎,我爷估计着是家里出事了,他故意这么说。
回家看到堂姑、堂姑父也在,我爷问:「你们怎么还在这?」
堂姑表情不太好,打着哆嗦:「我们车胎爆了,让我知道是谁家狗东西干的,我弄死他!」
堂姑父讨好笑看着我爷:「三叔,你看我这也是为了你家老太太的事来了,这车可是遭了无妄之灾啊,你是不是……」
他边说边搓着手,我爷呸了他一口:「滚!」
「唉,好,我滚,我滚。」
我爷越发看不过眼,「怎么嫁了这么个玩意儿。」
堂姑拉着个脸,语气不好:「我饿了,表哥你让二姑婆去做饭。」
听我堂姑这么说,我爷瞅了表叔一眼,更不信二姑婆死了的事。
结果一进天井就看到二姑婆在阳台上躺着,阳台边还滴着血。
太奶家的阳台上什么都有,破烂家具、铁网贴片、柴火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一起。
我二姑婆就躺在那堆东西上面。
我爷吓得白了脸,颤颤巍巍地走过去看。
没一会儿他疯狂往外跑:「快,快找人把你娘搬下来!」
村长和孟婆子带人赶过来。
孟婆子脸色青白青白的,说话都有点费劲:「你娘等不及了,她来喊人了。」
她阴森森的视线扫视我们一圈:「横死成煞,听说周老婆子当年就是从阳台搬下来的。」
这下村里人都不敢去阳台收拾了。
孟婆子笑:「不去不要紧,当年没管她的,指不定她忘了呢。」
有后生看着我堂姑我爷他们,指着就说:
下来的时候,我二姑婆的脸已经被戳得密密麻麻的,短短功夫,外面还是大晴天,她的脸就有一股腐烂的臭味。
我爷给我点了一炷香:「你在这里,哪儿都别去。」
孟婆子朝我看了一眼,对我爷说:「你也别闲着了,快去帮忙。」
我爷走了,孟婆子就问我:「小孩,你几岁了?」
「七岁了。」
「哦……周老太也差不多那时候死的。」
说完,她诡异地看着我,把一叠黄纸塞我手里:「到时候,给周老太烧个纸?」
我看她这样有点害怕,没敢接,那边有人叫她,孟婆子放下黄纸就走了。
4.
我爷从村里的棺材匠那里买了副棺材。
二姑婆塞进去前,孟婆子朝里面垫了厚厚一层黄纸,还在里面洒了糯米水。
黄纸变成糊烂烂的,我二姑婆一下去,里面黄纸就裹了她一身,像个木乃伊似的。
旁边的香熏的我眼睛难受,我看了一眼,看到个裹着碎布的老太太,直勾勾盯着里头的二姑婆。
她左边脸都塞在布团里,右边脸肿胀得厉害,好像快水肿泡烂了似的。
老太太一边看我二姑婆一边哭,见我看过去,她立马盯住我,我骇得心脏一跳一跳的。
不敢挪开眼睛,就一直看着她。
可二姑婆的棺材盖盖上后,这老太太突然没影了。
孟婆子松了口气:「让小萝卜过来烧点纸,他小孩,镇得住。」
我爷看我旁边正好有纸,就拿了塞我手里让我赶紧烧。
我一个激灵,吓得张口就说:「爷,这是老神婆让我太奶烧的。」
「给谁烧不一样,快,一会儿你二姑婆还得下葬。」
听说我奶要得急,他们不敢让二姑婆在家里多留。
几个大人催着我,我稀里糊涂地就给烧了纸,磕了头。
等村里人帮忙给二姑婆抬山上时,我听到我爷和孟婆子说话:「成了,你娘这会儿怎么都该消气了。到底是自家人,不能再难为你们。」
说完,不知道他们又从哪儿抬了一个棺材出来,放在我太奶的坑里。
接着就听孟婆子说:「小萝卜,你进去躺着,沾沾生气,把你太奶引回来。」
我爷带着我往后撤:「老神婆,小萝卜他懂啥,你想想别的办法。」
孟婆子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要不你进去?」
说着,她又一个个朝着我表叔、堂姑指过去,村里的人在她的目光下一窝蜂地散开。
最后就剩下站在前面的我和我爷。
「你自己选吧,到底让谁进去。」
见我也拉着我不松手,孟婆子接着劝:「小萝卜是孩子,他进去,你家老太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我爷脸色还是难看得紧,不过没说什么,给了我零食,让我别害怕,大冬天的在里面给我一床棉被,把我裹得紧紧的。
躺里面很难受,我头低脚高的,有点缺氧。但孟婆子说什么都不让我倒过来睡。
「别怕,爷在外面陪着你。」
村里人天黑就都走了,堂姑和表叔他们按理说得留下来守坟。
但黑灯瞎火的,他们不愿意留,都回去了。
我在棺材里的时候,迷迷瞪瞪地看着没关严实的棺材板上伸进来一个东西。
刚想去碰碰是什么,被子就把我裹得难受,我在里面扑腾两下,都被棉被给挡着了。
外面我爷说:「小萝卜,爷去撒个尿,你别害怕。」
我张口想说这里头好像有东西,挤得我难受。
但一张口一嘴腐烂的臭味,顶得我脑子嗡的一下就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