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从年轻时就没有脸。
她的脸被熊瞎子精偷去了,只剩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十分骇人。
村里人都觉得她是妖怪,遇到她就躲得远远的。
可是,我奶做梦都想要一张漂亮的脸。
1
从我懂事起,我奶的脑袋上就总是蒙着一块黑布。
我爷说,我奶没有脸,她的脸让山上的熊瞎子精给偷去了,为了不吓着别人,只能在脑袋上盖一块黑布。
村里人都害怕我奶,我爷也不敢让我奶出门。
可我奶总是喜欢偷偷溜出去,守在放学的路上,拉着小孩的胳膊问:
「娃娃,你长得真好看,把你的脸给我行不?」
把小孩们吓得直叫唤。
有一次,我奶骗了一个小孩去草垛里,想要摘他的脸,幸亏小孩爹妈及时赶来,才没有酿成大祸。
村民们抓住我奶,说她是老祸害,要把她扔到井里。
我爷跪在地上求了半天,才保下她的命。
我奶坐在炕头上闹个不停,让我爷去给她找张脸。
我爷抽着烟锅直发愁,他冲我奶说:
「死老婆子,你安生点吧!人就一张脸,我上哪给你找脸去?」
我奶不依,冲我爷嚷嚷:
「俺当年就是因为上山给你送饭,才让那熊瞎子精把脸偷了去,你这老东西忘恩负义,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呐?」
说完,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爷长叹一口气,猛抽几口烟锅,呛得直咳嗽。
我蹲在我爷身边,直愣愣看着我奶,她脑袋上的黑布一晃一晃的,让人心里发毛。
我奶哭了一阵就不哭了,冲我摆手:
「来生,过来让奶奶抱抱。」
我吓得赶紧抱住我爷,说啥也不敢过去。
我爷皱起眉头,冲我嚷嚷:
「小崽子怕啥,那是你奶,小时候整天抱着你呐!」
说完,他就使劲推我进屋。
我奶一把抱起我,把我搂在怀里,蹭我的脸:
「来生真香,快让奶奶亲亲。」
我奶身上都是难闻的膏药味,吓得大声嚷嚷:
「我不跟你亲亲!你是老妖怪,你放开我!」
我奶听完这话,整个人一下僵住了,我感觉到她在生气。
接着,她猛地扯下了脑袋上的黑布,露出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那脑袋上没有五官,只有一条很细的缝,用来喘气说话。
我当时就吓得哇哇大哭,我爷赶紧过来抱开我,冲我奶说:
「遭瘟的老婆子,你吓唬孩子干啥!」
我奶冷哼一声,说:
「我白疼他了,跟他爸一样,都是白眼狼!」
2
我挣开我爷的手,边哭边往门外跑,刚跑进院子,就碰到我二婶进门。
二婶背了一个大包袱,脸上满是笑意,冲屋里喊:
「爹,我回来咧,二顺寄东西回来咧。」
二顺就是我二叔,他在县里工地上干活,隔三岔五都会寄东西回来。
我爷从屋里出来,问:
「二顺寄的啥东西?」
二婶把包袱放到地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些牛肉干和烤羊腿。
我爷一看,满意地点点头,说:
「都是好东西,留着过年吃。」
我爷说完,又琢磨一阵,冲我二婶说:
「玲子,马上要过年了,他们几个兄弟都得回来,明天你跟爹去赶大集,咱们置办年货!」
二婶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她又从包袱下拿出一个小盒子,笑着说:
「二顺还给我寄了胭脂,是牌子货咧。」
她话音刚落,我奶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块黑布又盖在了她脑袋上,她言语带笑地问我二婶:
「玲子,是个啥样的胭脂,给娘看看。」
二婶看到我奶,脸色一下就变了,脸上满是厌恶。
她一直害怕我奶,觉得我奶挺邪性。
她没搭腔,转身就回了屋。
晚上吃了饭,我就去二婶屋里玩,二婶对着镜子抹胭脂,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笑着问我:
「婶子漂亮不?」
我一边吃糖豆一边点头。
二婶开心极了,又去照镜子,自言自语说:
「二顺回来肯定喜欢。」
这时,有个人影从窗边一闪而过。
我赶紧趴在窗边往外看,院子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突然,我好像看到牛棚地下蹲着一个人影,不知在干啥。
仔细一看,竟然是我奶。
我奶大晚上蹲在外头干啥?
这时,我奶好像知道我在看她,一下就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悄悄回了屋。
第二天吃过早饭,二婶就跟着我爷去赶大集,把我跟我奶留在家里。
临走前,我爷吩咐我:
「来生,看好你奶,别让她到处乱跑。」
我点点头,他俩就出了门。
我害怕我奶,不敢进屋,于是就蹲在院子里玩堆石头。
玩了一会,我奶突然从屋里走出来,来到二婶屋门前,想要推门进去。
可连着推了好几下,门丝毫不动。
原来二婶出门前,给门上了大锁。
我奶似乎有些生气了,伸手开始摆弄门锁。
我站起来问我奶:
「奶,你要干啥?」
我奶转过脑袋,不耐烦地说:
「玩你的去!别瞎打听!」
说完,她又弯腰捡了块石头,照着门锁就砸了起来。
连砸几下,门锁就开了。
我奶「嘿嘿」笑了两声,推门进屋,在屋里四下摸索寻找起来。
不一会,她就找到了一个胭脂盒子,接着坐在二婶梳妆的镜子前,摘下黑布,开始往光溜溜的脑袋上抹胭脂。
她一边抹,嘴里还嘟囔着骂我二婶:
「小贱人,赔钱货,一盒胭脂,还藏着掖着。」
我又喊她:
「奶,这是二婶的胭脂,你不能抹!」
我话音刚落,我奶猛地就把脑袋转了过来!
我头皮一下就炸了。
只见我奶光溜溜的脸上,涂满了红红的胭脂,她张开那条喘气说话的嘴缝,冲我笑了起来:
「来生,奶奶俊不?」
3
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全身都开始哆嗦。
我奶见我不说话,就去翻二婶的衣柜,把二婶最喜欢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对着镜子不停打扮。
我吓得赶紧跑回了屋,躲在被子里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我奶才从二婶屋里出来,悄无声息回了堂屋。
快到晌午,我爷和二婶才赶集回来。
我爷放下东西就去厨房做饭,二婶看到自己屋的门锁掉在地上,脸色一变,赶紧往屋里跑。
然后我就听到她在屋里哭喊起来。
我爷听见动静,赶忙问二婶出了啥事。
我奶坐在堂屋里,一句话没说。
接着二婶就跑到我奶屋里,大声问她:
「娘,是不是你动我胭脂了?」
我奶身子没动,淡淡地说:
「我就看了看。」
二婶一听气得直发抖:
「你胡说八道!这胭脂盒子都空了!
「这是二顺专门托人给我买的,可宝贵着呐!
「你干啥进我屋动我东西?这胭脂你赔得起吗!」
我爷一听赶忙劝她:
「玲子,胭脂没了咱再买,她是你娘,你咋能这么说话?」
二婶一听更来气了,破口大骂:
「她就是个老祸害!要不是她天天在村里惹祸,家里这三个儿子咋能都躲去城里,我跟二顺咋会一年才见一次面?
「爹,你这么护着她,早晚得出事!」
我爷苦着脸,缓缓垂下了头,啥话也不敢说。
他让我奶欺负了一辈子,平时就唯唯诺诺。
我奶僵僵地坐在炕上,半天没吱声,不知道在琢磨啥。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呜呜」地抽泣,可那声音,怎么听也像是装的。
那天晚上,二婶没吃饭,躲在屋里哭了半宿,我把糖豆分给她,她也不吃,就坐在那哭。
快到半夜,我爷喊我回屋睡觉。
我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可就在这时,二婶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叫声。
我跟我爷吓了一跳,披上衣服去看发生了啥事。
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脸上没有五官的女人跑了出来,嘴里发出骇人的号叫。
我愣了一下才看清,那是我二婶。
二婶跑了几步,猛地摔倒在地上,哆嗦着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哭喊:
「爹!救命!我的脸没了!我的脸没了!」
我爷吓得差点坐在地上,赶忙去扶二婶,嚷嚷着:
「玲子,这是出啥事了?」
话音刚落,我奶就从二婶屋里走了出来。
她「嘿嘿」地笑着,手里还拿着一张皱巴巴的脸。
那分明是我二婶的脸!
我奶把二婶的脸摘下来了!
这时,我奶把脸糊在了脑袋上,那脸不停蠕动,慢慢扯成了一张笑脸。
我奶笑着说:
「你们看我漂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