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既不是西化也不是中国的。
因为那时候中华文明的伦理纲要还没建立起来啊,《封神》三部曲要讲的就是这个事。
第一部的核心叙事有点类似《旧约:士师记》中那句话:那时还没有天道,各人任意而行(略作修改)。
杀人祭祖、弑父杀兄、妖法惑众都是人类文明未开化的样子。这不是为了凸显个人悲剧,而是为了给后两部做铺垫,要演绎的是如何从无序中建立有序,从乱伦中建立伦常,从残暴中建立仁德。
《封神》后两部才会讲到从人牲到人本、从荒蛮到文明的中华伦理叙事的建构。到那时才有文明觉醒的到来,伦理、秩序、天道才开始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叙事。所以你现在批评商王的行为不够中国根本就是废话,就好像说蝌蚪不够青蛙一样,因为时候未到,它本来就还没变成青蛙。
另外,这个叙事也不是西方的。
但我不同意高赞对于政治性和悲剧性的区分。主要是这两个概念不在同类,放在一起就好像说苹果是水果,草莓是红色一样不伦不类。
政治性和悲剧性并不互斥,苹果既是水果也是红色,草莓亦是。弑父无论在哪个文化里都既是政治性又是悲剧性的,但中国文化中的弑父叙事和西方的不同,是在于弑父这个事件与个体性命运和群体性命运的关系。
西方的弑父关注的是个体命运,个人的情欲和挣扎。中国的弑父关系到整个家族、社会和国家的生计与命运。表面上看破坏的是约束个人的伦理和规范,实际上破坏的是天道,是客观规律,影响的是整个国运和民族的走向。
当然这个意识在商的年代还没建立起来,因此商王在祖先面前背信弃义,烧毁牌位和祭坛,和妲己狂欢,判儿子死罪。这里确实有极强的个人主义色彩,但它和西化没有关系,因为它不是叙事的主旨,你不能把它孤立来看,它是整个叙事中的一部分,一个前言,序章,它要铺垫的是这种看似个人野心的极度释放实际上违背了天道伦理,伤害了天下苍生,那么这个“天下”就不能再是你们殷家的天下。
谁配坐这个“天下共主”之位,才是整个叙事的主旨。
西方不管你这个,个人的命运是个人的,国家的命运是国家的。作为王者,ta的德行只与ta个体的命运有关,但在中国,王者的德行始终是与国家的兴衰存亡结合在一起的。
这样一种观念始于周王伐纣。原因很简单,商王朝的合法性来源于祖先,它祭祖祭的是自己的祖先,寻求护佑寻求的是自己祖先的护佑,他的“上帝”实际上就是自家祖先所化身的人格神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周王朝的政权合法性建立在哪?显然不能再建立在商王祖先的基础上,人家的祖先凭什么要护佑你这个推翻了商王的家族,不做鬼来打你就不错了。那么要建立在什么基础上?要建立在“天意”的基础上。
是“天意”决定王朝的更替,而不再是一家人的祖先决定谁为王者。“天意”要的是敬天法正、爱护苍生的仁德之王,“天意”会废黜不干正事、荒淫无度、让苍生受苦的昏君,“天意”要建立正直、良善、爱护百姓的新王。
所以你看出来了吗?“天意”是什么?“天意”实际上就是人民的意志。更准确的说,人民的意志体现了“天意”。你不知道“天意”是啥?听听民众的呼声就知道了。(注意,是民众的呼声,不是微博上的呼声)
这样一种政治理念贯穿中国整个朝代更替的历史,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思想基础。虽然你们家世代为王,你不行王应行的事,不顺应天道,你王朝的合法性就不存在。
这和欧洲封建王朝代表贵族利益有根本上的不同。19世纪马克思突然想起来政权合法性应该来源于人民,而早在两千年前,在推翻商王的那一刻,中国人就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你贵族怎么了,皇族怎么了,战功累累怎么了,你负苍生,苍生就负你,违背天道,天下就易主。
不要拿历史中那些昏君来杠,这里讲的是合法性问题,是应然问题,是时至今日仍然有效的政治理念和统治合法性的唯一来源。而所谓的“王”,既可以指一国的领袖,也可以指世界的领袖。
商周之交替,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对中国文明的发展意义重大。这只是套着神话的外壳,而神话不过是群体记忆和意识的具化。《封神》里面有我们文明的根基,有人类文明的根基,它不仅是我们的过去,也是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