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个大家很容易理解的方式来比喻:严嵩实际上是嘉靖玩“大明王朝”这款游戏的界面。
作为皇帝,实际上根本不会离开皇宫。嘉靖和帝国各种事务交互的方法实际上只能通过三种渠道:1. 奏折。2. 与近臣面谈。3. 锦衣卫等特务集团的报告。 可以说,皇帝获得的永远是二手信息,而嘉靖自己就是被笼罩在一个他自己不自知的、由二手信息构建的信息茧房当中。
而严嵩这个人实在能力太强,强到不仅能够深体圣意,甚至能帮忙把落地执行的活儿都干好。这就导致嘉靖和严嵩之间形成了非常深刻的绑定关系。嘉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只要稍加暗示,严嵩就会把剩下的事情搞定”的交互方式,以至于丧失了事实上的对帝国运作的根本理解。这就好像一个玩家如果已经完全习惯了《王者荣耀》的自动瞄准施法功能,就很难再在关闭这个功能的情况下重新去拖动施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让我们看看,同样是国库没钱了,《雍正王朝》里的雍正是怎么做的。

首先,人事权力必须牢牢抓在手里。重要的职位人选如西北大将军年羹尧、浙江巡抚李卫、河南巡抚田文镜都是雍正自己继位之前的得力心腹。同时,他继位后非常重视开科取士,还有亲自为学子掌灯的佳话。在继位后提拔了孙嘉诚、刘墨林等人才。而在嘉靖的故事里,用人的权力都委派给了严嵩,内廷的用人权也都委派给吕芳,嘉靖自己几乎不过问具体人事安排。
其次,主动推出重大改革思路。雍正提出的“火耗归公”、“摊丁入亩”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等政策,其本质就是逼迫地主阶级和官僚阶级把利益让出来,分给民众和国家。为了做到这一点,雍正真可谓是做到了“坚刚不可夺其志”,顶住了改革压力。实际上,《大明王朝1566》中的核心矛盾也是地主和官僚的利益无序扩大的问题,而衮衮诸公根本没有一个(除了海瑞)能够有坚决向大弊开刀的觉悟。
最后,亲自掌握信息通路。雍正被称为“肝帝”,每天熬夜爆肝做的都是批奏折。奏折是皇帝仅有的直接与外地官员沟通的渠道。而历史上一手遮天的权臣和大太监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垄断这个信息渠道,通过过滤奏折来创造专属于皇帝的“信息茧房”。雍正坚持亲自批奏折就是断绝了这个可能。而嘉靖自己不仅不批奏折,还要在内阁这个权力代理机构上再设置一个监督机构司礼监,相当于将自己和京外的官员完全隔离开来。
回到《大明王朝1566》,对比雍正,我们就知道嘉靖是有多么的不务正业。可以说作为领导该做的正事是一件都不做,为的就是让自己和具体的事务隔离开,把坏人都让底下的人去当,像极了只会向员工“要结果”的公司老板。由于嘉靖自身逃避政务,这些具体的工作包括人事任免、财政收支、事务安排总需要有人去做。所以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严嵩手里。
从这个角度来看,严嵩这个内阁首辅当的还是很不容易的。一个组织最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而要带领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组成的队伍,最重要的是为大家提供奔头。在大明董事长嘉靖自己都摆烂玄修的情况下,作为总经理的严嵩实际上是没有授权去做方向性的改革的。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整合众人的共同目标就只剩下了利益。所以严党的基本特征是地主和官僚的利益同盟,任何新举措都需要有利益来收买中底层的严党成员。
但是光会收买是不够的,严嵩必须同时做好向上和向下管理。对上,严嵩必须照顾嘉靖习惯的“谜语人”和“平衡手”的统治方式,做好事情的同时,为嘉靖分利益、背好锅。更重要的是,不掌握任何特务和军事机关,完全成为任嘉靖宰割的一条狗。这才导致严党会在嘉靖决意抛弃他们后,一夜之间全军覆没。对下,严嵩必须识人用人,让大明这台嘎吱作响的机器能够运作起来,维持起码表面的和平。他还要深刻理解大明官场的底层逻辑,把嘉靖的私心包装得符合儒家共同价值观。
这就像一个P社玩家玩游戏一样。玩家只知道点了这个按钮会开始研发科技/派出军队/改造星球/审议法律,但是下面有许多琐碎而实际的工作是通过游戏的引擎依据模型自动计算得出结果后反馈给玩家的。严嵩对于嘉靖而言就是那个用得非常趁手的“游戏界面”,只要下达某些指令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至于底下过程如何嘉靖是不管的。
在治理国家上,嘉靖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换“界面”。他随机地给出自己的需要,然后把人安排下去干活,如果结果不符合自己的预期就换个人再试,直到试到那个满意的。他并没有对帝国运行逻辑真实的底层认知,也没有对手下工具人的感情。因此,除了赵贞吉这样的舔狗外,他收获不到真正的“陛下的臣党”。
所以现在我们就可以回答“为什么严党下台后大明朝就没钱了”。首先,大明朝没钱是客观事实,是多年来官僚和地主阶级利益扩张的结果,严党在位时也是国库亏空的。然而,严党下台后国库亏空的矛盾被激化而显现出来,这是观众感觉“大明朝没钱”的具体体现。
而这个矛盾之所以会激化,正是因为掌权的清流作为“游戏界面”与嘉靖的操作习惯已经不匹配了。徐阶为首的大多数清流官员不认同嘉靖的做法,也不屑于去当狗。而赵贞吉这个愿意当狗的,其手腕和势力又远不如严嵩。在审海瑞这个事情上,这个道理体现得尤为明显。你嘉靖让我们三法司论罪,结果主审的赵贞吉直接被海瑞说成要回避,审不下去了。这时候怎么办?按严嵩的做法,很可能就会想出一个解决方案,甚至拉一帮官员出来干脏活,把水搅浑,这时候才去向嘉靖请旨,让嘉靖做好人“赦免其罪”。然而徐阶怎么做的?只要和旨意安排的有不同,出现和《大明律法》的冲突了,程序运行不下去了,直接报错,然后继续请旨。怪不得嘉靖大骂:

审个海瑞都这样了,你还想让清流搞钱?门都没有。你嘉靖又没本事改变自己的操作习惯,没办法像雍正一样直接一杆子插下去亲自处理政务。所以嘉靖最后基本就只剩下无能狂怒,派了个陈洪去鞭笞百官发泄自己的不满。但是即使这样又如何?陈洪根本玩不转这个官僚体系,最后你想办的事情还是办不成。这才导致嘉靖陷入了深深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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