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和高适都是符号,既不是有意抬高高适,也意不在贬低李白。《长》不是在讲李白传,或高适传,只是借这两个形象给观众讲人生。
李、高都是青年壮志满怀,熬到中年一事无成。电影讲的是两人不同的应对态度和由此导致的人生结局。
两人在最初的落魄时期,导演一直在讲他们的共同点:身怀才学、报国无门。
李白在长安首次受到杨贵妃青睐这场戏之后,两人的人生观和命运就开始分叉了。
在酒楼内,李白的轻狂和高适的沉重形成了对比,李白此时的声名显赫与不可一世也为他面对后来的挫折一蹶不振打下了伏笔。
有一个细节,一直在为李、高的人生态度打伏笔:
1、在扬州,高适提出他来此地是为履行一年之约,李白愕然,已不记得往日约定。
2、长安酒楼,李白问高适你何以此时想起来长安?高适愕然,回答说不是你写信叫我来一起发展的吗?
3、江边饮酒那场戏后,李白问高适有何打算,高适说我要去哥舒翰军营做记室参军了,虽然耻于为此小吏了此残生,但却是为了履行十年之约。李白听了哈哈大笑。
这三处细节不是要批判李白做人无信,而是刻画两人性格的重大分歧:李白是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不会考虑太多羁绊,他讨厌被束缚,被限制,是一种“仙人在世”的价值观。而高适动静讲规矩方圆,轻易不肯越雷池半步,是一种“凡人守愚”的价值观。
这就导致李白在长安失宠后立刻从天上掉到地上,精神上全然不能接受,很容易就从“天上仙人”这个极端一跃而至“地下侏儒”这另一个极端,他竟然接受入赘,甚至接受自己的子孙从此改姓许。
高适在酒楼内的旁白也给李白的巨变做了注解,他说:李白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但也是最天真幼稚的人。唯其天真幼稚,所以在外部环境的打击下很难保持初心,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
李白说他是否入赘还要问两个人的意见,如果这两人都反对他便作罢。这两人一个是高适,另一个是孟浩然。高适明确表示反对,但李白还是非要拉着他一起去问孟浩然才肯甘休。
孟浩然的船只远去,没有停下来见李白,李白竖起一面大旗,上问“当否”二字,当观众都以为孟浩然也会反对时,他的船上却出乎意料地摆了一个“当”字旗。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段呢?因为孟浩然看穿了李白此时的心境,此时的李白已经决定要对人生挫折投降了,否则入赘与否他自己就能决定,何必要两个朋友投反对票才愿意收回成命?何况,即便孟浩然回了一个“否”字,李白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入赘的,与其如此,不如成全了他。
江边精彩纷呈的饮酒、飞天幻想是一个分水岭。豪气干云的诗句、洒脱的飞天舞步是李、高对青年时期梦想的追忆,也是永远的告别。
色彩斑澜的特效寂灭之后,我们看到的是李白苍老肥腻的脸颊、一只灰褐色的陶碗,接着就是阴沉脏乱的河滩。
梦想被拉回了现实。
李、高的命运从此也分道扬镳。
李白对命运的屈服表现是:入赘、入道、再入赘,却一直放不下建功立业的梦想。
高适对命运的屈服表现是:彻底放弃了作为武将的梦想,甘于去做那个自己年轻时一直耻于为之的文书小吏。
时间一晃又是十年,两人都年届五十。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时候两人命运发生了逆转。
已经放弃梦想的高适阴差阳错地在半年内由一个八品小官升为三镇节度使,没有放弃梦想的李白误投了志大才疏的永王,发配夜郎。
似乎命运总会和人的意志反着来。
如果说俩人命运的分叉有其性格上的原因的话,那么李白就输在“狂狷”,高适赢在了“守愚”。
但《长》并不是在讲赢家和输家的俗套故事,影片对李白的狂狷和高适的守愚都是一种歌颂的调门,并没有丑化谁、拔高谁。同时片尾字幕注解说:李白、高适都在两年内先后离世。似乎又是在悲叹他们的人生犹如梦一场,人生际遇虽然有成有败,有圆有缺,最终都如李白在片首说的“有如朝露”,一朝聚散。
《长》不是历史传记,它通过李、高这两个人物影射了中年人的人生现实。每个曾经在过去四十年海浪中拼搏过的中年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李白、一个高适。
多少今天的中年人曾经心中藏着一个狂狷的李白呢?我看数量不会少,其中又有多少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沉沦为啤酒肚的油腻大叔呢?我看数量更加不少。
还有一些今天的中年人,因为家境清寒,没那么多奢侈的狂狷之态,但心里藏着的仍是一个高适,他们也怀才不遇,但面对现实他们更抗打,更耐得住折辱,机会来了他们也能一年半载内摇身一变成成功人士,一直没有机会就只好在底层待一辈子。
这部片子之所以能火,能让很多人看完哭着出来,我觉得它打动人的原因和《罗刹海市》很相似。
《罗》浅尝辄止地暗示道:每个人心里都残留着一个龙游浅滩的华夏美少年马骥。
但《长》的意义更深刻,它想告诉我们:每个心中曾藏过一个李白,或者高适的人,都是它倾诉的对象,并谨以此片向当代这些了不起的人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