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开了一家青楼,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能活着出来。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把我卖进青楼的那天,疯了十年的娘突然不疯了。
她说:「这个地方是座吃人不眨眼的食人窟……」
1
我那疯了十年的娘突然间不疯了。
她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宿。
从我记事开始,我娘就是一个街坊眼中的疯子,她成天疯疯癫癫,在街上捡垃圾吃、说疯话。
就是这么一个疯人,却会在我爹打我时牢牢地护住我。
可是现在,她护不住我了。
「娘,别哭了。等挣够 1000 两银子,我就能回家带娘享福了。」我拭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安慰。
她哭得更厉害了,说我命苦,卖进了这吃人的藏春楼。
「秀念,记住纸上的话,一定不要忘记。」
一张带着深红色痕迹的纸,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我将它打开。
【每日子时之后不要出门!】
【你可以相信老鸨的话,但不要全信。】
【不要留脸上有痣的客人过夜。】
【如果看到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请假装没看到。】
在我看完后,她用火折子点燃纸条。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看不清娘的面容。
我想问个清楚,可娘又变回了当初的疯样子。
天还未亮,龟公敲开了我家的门。
他瘸着一条腿,一笑就露出了满嘴黄牙。
「这就是你闺女吧,长得挺俊的。」
我爹在旁边笑得谄媚。
他掂了一下手中的银钱,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收了钱,我爹粗暴地把我按在了龟公肩膀上。
十两银子,卖掉了亲生骨肉。
我不敢去想自己以后的命运会是如何,想了就不敢活。
龟公驮着我走了很久,久到我已经昏昏欲睡,才停了下来。
「下去吧,进去了以后,愿你还能活着。」
我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想起了从来没有姑娘能活着出来的传闻,我的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难道……这个地方真的是座吃人不眨眼的食人窟?」
「别瞎想。」龟公嗤笑一声,「姑娘们可都在里面快活着呢。」
2
院子里早已经稀稀拉拉站了几个女孩。
他们看起来年龄都不大,稚嫩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慌。
等我进去后,敞开的院子门逐渐关上,四周逐渐弥漫起了淡淡的雾气。
这些雾气又湿又黏,身处其中不消片刻就变得昏昏沉沉。
我们待在院子里,看不到其他的人,有些女孩已经害怕得哭了出来。
她们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捂着嘴任由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不知何时,雾里影影绰绰地冒出了一些瘦长的黑影。
它们看起来很高很高,几乎是两个女孩叠起来那么高。
手臂如同枯木一般细长,直直地垂落在了地上。
我简直难以用语言表达他们长成了什么样。
毕竟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
他们几乎称不上一个人。
他们的脸上有着五官的轮廓,却仅仅只有轮廓。
手肘折在前方,头倒挂在胸前。
就好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我又惊又惧地看着那些东西。
它们在院子里四散开来了。
我屏住呼吸,想要悄悄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当我扭头的时候,却和一个怪物打了个照面。
没有五官的脸盯着我,我几乎都能闻到一股子恶臭味道。
就是人死后腐烂的味道。
3
【如果看到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请假装没看到。】
这些就是纸张上所说的不存在的东西吧!
我压抑住喉咙中即将冲破的尖叫声,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可有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孩神情惊恐,张着嘴就哭了出来。
黑影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狠狠地撕下她的皮肉。
温热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害怕得双脚发抖却不敢动弹。
他们大口大口地啃食着,就像是在品尝美味的早餐。
我咬着牙,抱着自己怀中的包袱,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我害怕得想要哭泣,想要逃跑。
当太阳完全落下,黑暗吞噬了整个院子后,这些恶鬼连带着被撕咬的女孩全部失去了踪迹。
只有地上黏腻的鲜血明晃晃地告诉我,刚刚并不是我的幻觉。
有个身着红衣的女人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的面前,她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既然大家都来齐了,那我就好好教大家一次规矩。」
「来了这烟花之地,也就别装清高的德行了。好好记住妈妈我说的话才能活着。」
她捏着帕子,笑得轻巧。
【不要相信客人的任何话,不然后果自己承担。】
【攒够了一千两银子就可以离开这儿,在此之前,一步都不能踏出此地。】
【子时楼里会把养着的宠物放出来,想要活命,就得躲在床底下,才能确保不被发现。】
4
我垂下了眸子,认认真真地听着老鸨所讲。
她说楼里有养宠物,并且在子时会放出来,可是那真的是宠物吗?
【你可以相信老鸨的话,但不要全信。】
娘给的纸条上说老鸨的话不可以全信,我便悄悄留了个心眼。
我看着面前这个被涂成红色的小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必须想办法逃走,直觉告诉我,入了这藏春楼,我定然是九死一生。
老鸨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她的目光移向了我,并且从喉咙里面溢出来一丝轻笑。
「别想着偷偷逃走,既然我把你们买了进来,那么肯定是有底气让你们逃不走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压力。
见我们大家都不说话,她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现在时间尚早,自己挑个房间收拾东西吧,希望今晚你们能好好休息。」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可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思考她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
等匆匆选了个房间休整时,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半空。
透过半开的窗户,它的光芒洒在地上,就像给地面镀了层银霜。
可是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不祥的红色。
老鸨敲响了我的门。
她在外面唤我,说来了客人。
我将房门打开的时候,她正有些不耐烦地甩了下帕子。
浓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我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运气真好,有客人翻了你的牌子,记得伺候好!」
5
她侧过身露出身后跟着的人。
那就是我今晚的客人吗?
老鸨将客人送到房间后,就关上门离开了。
我是第一次与陌生男子独处一屋,一时间紧张得话都说不出。
这个客人的五官平平无奇,可以说是放在人群里就难以发现。
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等着他的命令。
他唯一的要求是让我熄灭了烛火。
也许他不愿让我看到他的脸,以免我以后缠上他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乖乖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烛火。
我躺在床上,咬着牙闭着眼,忍受着。
除了默默流泪,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是妓院里每个女人的宿命吧。
翻云覆雨之后,我浑身疲惫,就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迷迷糊糊地起身想要喝水。
客人已经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点燃了蜡烛,没想到却在客人身上见到了一点红色。
这一点颜色十分地夺人眼球,我猛然一惊,整个人直接清醒了过来。
他的脸上有颗红痣!
6
【不要留脸上有痣的客人过夜。】
恐惧弥漫在我的心中。
我仓皇地想要后退,却被客人拉住了手腕。
拉着我的那双手如同枯木一般,却又寒凉刺骨,完全想象不出来那竟然是人的手。
与此同时,我又闻到了和之前所见到的怪物身上相同的气味。
难道,今晚跟我睡觉的,不是活人?
彻骨寒意笼罩着我,我好怕!
我有些急。
之前听外面打更人的声音,如今最少已经是亥时末。
马上就要到子时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娘给的纸条里说了不要留脸上有痣的客人在房间过夜,为什么在当时我却没有注意到这点红色?
明明在最开始,我已经很小心了。
房间里是脸上有痣的不知道有什么危险的客人,房间外有着满地游荡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东西。
莫非今儿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
没办法了,拼了。
我手腕一弯,毫不犹豫地将蜡油滴在了他的手上。
客人的嘴里发出了痛哭的号叫声。
他抽回手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听到客人嘴里怒骂着晦气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直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我才长吁一口气坐了起来。
真的很疼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痛。
但是和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我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躲在门外听着外面的声音。
我能听到楼下传来客人的嬉闹声、乐师的琴声与歌女的歌声。
偶尔还夹杂着一些人的娇嗲声。
正当我听得认真时,这些声音戛然而止。
7
是老鸨来了。
她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我的房门,我来不及反应就被门带着摔到了地上。
梁妈妈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耳光。
她下手的力气很大,几乎可以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被打得脸颊偏向了一边,霎时间嘴里都是一股子铁锈味。
梁妈妈给自己揉着手,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团垃圾一样。
「今晚接客的银子一分都没了,再有下次,你就去门口接待那些乞丐吧!」
说完这句话,她又捏着帕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坐在地上,觉得脑袋嗡嗡在响。
过了好久我才将自己蜷缩起来。
没关系的,我安慰自己,至少保住了自己的命。
我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玉佩。
借着月光的照耀,我感觉上面的花纹十分的眼熟。
外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一起离开了一样。
子时到了。
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尾巴拖在地上爬行。
紧接着,我听到了有人在尖叫。
「这是什么?救命啊!」
我被吓得一惊,凑到门前努力地通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但是我并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对上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黑,我甚至从里面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
我被吓得条件反射地后仰,试图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可是很显然,这是没用的。
我仓皇地起身,试图寻找到一个能藏匿住自己的地方。
可是整个房间内都没有适合的地方,除了衣柜与床底。
突然间,我想起来了老鸨说的话。
【子时楼里会把养着的宠物放出来,为了不要被发现,躲在床底下。】
我的目光落在了床边。
床与地面的缝隙并不大,勉强只够一个人侧着身子移进去。
我正准备往那边爬,却又想起了我娘给的那张纸条。
【你可以相信老鸨的话,但不要全信。】
一时间,我又一次陷入了两难。
8
是相信老鸨的话躲进床底,还是自己单独再寻一处躲着?
我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已经通过门缝挤进来了一点。
没有时间让我犹豫了!
我咬牙直接躲到了衣柜里。
前脚我才钻进衣柜,后脚就看到了一团黏糊的东西顺着门缝钻进了房间。
它贴在地上慢慢地爬着,就像一个八爪鱼一样,所过之处满地黏液。
不同的是,他的头顶上有着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双眼在房间里巡视着,似乎在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我的后背冷汗直冒,尽可能地放轻了呼吸。
怪物在房间里面搜寻了一圈,慢慢地爬进了床底蛰伏下来。
我的呼吸一顿,神色愈发惊恐起来。
它在干什么?埋伏我?这个怪物居然有这么高的智商!
倘若我没发现它藏在床下,以为安全了就出来,那么等着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又或者说,我相信了老鸨的话躲进了床底下,在那样狭窄到几乎不能动的地方,我除了像一个待宰的羔羊一般等死外,还能有其他的结果吗?
我躲在衣柜里死死地盯着外面,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光破晓后,这个怪物才从床底下爬出来。
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日光,我才看清楚它的样子。
它更像一个黑漆漆的蛞蝓,身体光滑,没有触手。
难怪昨天晚上它没有打开衣柜门。
它略显遗憾地重新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才从门缝里挤出去。
当确认它离开后,我才小心地从衣柜里爬出来。
外面也适时地传来了敲门声。
9
我的精神正是最为紧绷的时候,在听到这个敲门声时,我条件反射地想要再次躲起来。
还是外面的人突然说话才打消了我的怀疑。
声音很熟悉,似乎是昨儿站在我附近的人。
她的脸色苍白,眼底乌青。
一看到我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这个楼里有鬼,我敲了好几间的房门都没有人应,她们都死了。」
她捏着我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我都有些吃痛。
「姐姐,我们结盟吧,我想活下去。」
在这样的地方,谁不想活下去呢?
如果有个人能做伴,确实会比一个人活下去的可能性大。
但是相对应的,目标变大,风险也会变大。
可是我也想活着,活着回去见我娘。
我挣扎了一会,答应了她。
这时外面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有侍女来传,老鸨喊我们过去。
这一次站在院子里的,稀稀拉拉就剩下四五人。
我还记得前几日一起被卖入这楼里的,有着几十人。
可是这才短短几日,居然就只剩下十之二三。
其实梁妈妈喊我们过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她只是又和我们说了几个规矩。
【亥时过后不要靠近花魁的房间。】
【不要和其他人打好关系,你们是竞争者。】
【不想留下的,活过七日后方可离开。】
这话一出,我发现原本站得较近的几个人都默默地离对方远了点。
我仍在回味着老鸨的这几句话的深意。
不是说,没有人能活着从藏春楼离开吗?她为什么会给我们离开的选择呢?
等等,活过七日?这是什么意思?
梁妈妈也不拦着我们窃窃私语。她就那样坐在太师椅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我们。
就好像在看一出戏曲。
我们都是戏中人,而她是唯一的观众。
10
站在我旁边的姑娘叫抱琴。
我以为她在听了梁妈妈的话以后会离我远远的,没想到她仍旧固执地站在了我的旁边。
我有些疑惑,问她不害怕吗?
她摇了摇头,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眼神却坚定。
「既然都答应了结盟,那我不会反悔的。」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面若桃花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悠悠地往这边走,她的身上穿着绫罗绸缎制成的衣服,头上戴着红宝石制成的头面。
虽然步伐有些发颤,但是脸上却有着藏不住的高傲神色。
我记得她,她叫知书,是最好看的一个姑娘。
当时一进院子我就注意到了她,即便穿着灰扑扑的也很难藏住她惊人的容貌。
「你们都在啊,昨儿晚上我被客人点了,有些疲惫,见谅见谅。」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自己鬓边的碎发。
点点红痕就这样落在了我们每个人的眼里。
梁妈妈好像来了兴致,她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满脸傲气的人。
知书见状,似乎是更加兴奋了。
她说客人今天就会把她抬回去做妾,以后自己就是高门贵妾。
这般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像施舍一般洒到了空着。
「这是两千银票,一千赎身,一千就当赏给你的了。」
梁妈妈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她的目光里有着我读不懂的情绪,似乎带着怜悯,又带着嘲讽。
「既然这样,你走吧。」
知书笑了,在侍女的搀扶下施施然地往院子外面走。
才踏出一步,变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