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唯生产力论”的黑锅直接丢给苏联是一种误解。恩格斯尚且在世的时候,这种观点就已经层出不穷,因此不如让我们有请恩格斯同志亲自发言:
1.论“归根结底”
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
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末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
经济状况是基础,但是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的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阶级斗争的各种政治形式和这个斗争的成果——由胜利了的阶级在获胜以后建立的宪法等等,各种法权形式以及所有这些实际斗争在参加者头脑中的反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学的理论,宗教的观点以及它们向教义体系的进一步发展。
这里表现出这一切因素间的交互作用,而在这种交互作用中归根到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即这样一些事物,它们的内部联系是如此疏远或者是如此难于确定,以致我们可以忘掉这种联系,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向前发展。否则把理论应用于任何历史时期,就会比解一个最简单的一次方程式更容易了。
这篇书信的关键就在于“归根结底”四个字。
“归根结底”不是要眉毛胡子一把抓:比如声称凡是社会问题,都要引到经济和生产力上;而是说,社会各个制度结成的网状结构相互影响,但是这不意味着各个节点都同等重要,总有一个节点成为了整张网的重心——这就是生产方式[1]。
正像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所说,人类社会无论如何都有一个基本的前提,那就是生产自己的生活,也就是要先活下去才能谈到人类社会和历史。
马克思提出社会历史发展的四个要素:
物质生产;满足新的需要的再生产;生命本身的繁殖;社会关系的再生产。
另外,马克思认为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的再生产由上述的物质生产关系决定;这实际上就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的通俗表达。
让我们看看恩格斯对这一问题的举例:
我们自己创造着我们的历史,但是第一,我们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进行创造的。其中经济的前提和条件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但是政治等等的前提和条件,甚至那些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也起着一定的作用,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作用。普鲁士国家也是由于历史的、归根到底是经济的原因而产生出来和发展起来的。但是,恐怕只有书呆子才会断定,在北德意志的许多小邦中,勃兰登堡成为一个体现了北部和南部之间的经济差异、语言差异,而自宗教改革以来也体现了宗教差异的强国,这只是由经济的必然性所决定,而不是也由其他因素所决定(在这里首先起作用的是这样一个情况:勃兰登堡由于掌握了普鲁士而卷入了波兰事件,并因而卷入了国际政治关系,后者在形成奥地利王室的威力时也起过决定的作用)。
2.必要的简化及其问题
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做呢?
这一点在马克思和我的著作中通常也强调得不够,在这方面我们大家都有同样的过错。这就是说,我们大家首先是把重点放在从基本经济事实中引出政治的、法的和其他意识形态的观念以及以这些观念为中介的行动,而且必须这样做。但是我们这样做的时候为了内容方面而忽略了形式方面,即这些观念等等是由什么样的方式和方法产生的。这就给了敌人以称心的理由来进行曲解或歪曲。
因为在表面上,历史唯物主义确实是以经济为主轴进行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主轴之外一无所有。要理解真实的历史,而不是仅仅了解一种历史哲学,就必须深入到历史之中去探索具体的因素如何影响了历史的发展。因此,
只须看看马克思的《雾月十八日》,那里谈到的几乎都是政治斗争和政治事件所起的特殊作用,当然是在它们普遍依赖于经济条件的范围内……所有这些先生们所缺少的东西就是辩证法。
恩格斯在1890年的信中也对当时的风气进行了批评,回望往昔,一如今日。
对德国的许多青年著作家来说,“唯物主义”这个词大体上只是一个套语,他们把这个套语当作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去,再不作进一步的研究,就是说,他们一把这个标签贴上去,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我们的历史观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诀窍。必须重新研究全部历史,必须详细研究各种社会形态存在的条件,然后设法从这些条件中找出相应的政治、私法、美学、哲学、宗教等等的观点……但是,许许多多年轻的德国人却不是这样,他们只是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套语来把自己的相当贫乏的历史知识尽速构成体系,于是就自以为非常了不起了。
3.“决定”和“规定”:一个翻译问题
最后,无论是关于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建筑喻”,还是各种论调中的【决定】二字,实际上都是翻译的错误。
【决定】的英文单词“determinate”和德文“bedingt”都并不表示斩钉截铁的“决定”;更贴切的中文词是【规定】,它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断言之感。
所以“一定的物质生产方式【规定】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似乎一下子就摆脱了“某某决定论”的指控,也很好的说明了“物质生产”在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奠基性作用。
4.马克思未完成的“六册计划”
马克思在《1859年序言》中提到过自己的计划:
我考察资产阶级经济制度是按照以下的顺序: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在前三项下,我研究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分成的三大阶级的经济生活条件;其它三项的相互联系是一目了然的。
按照今天的成果来看,马克思似乎只完成了计划的不足三分之一。其中包括了《资本论》,极少一部分的“雇佣劳动”和“土地所有制”;而国家、世界市场、对外贸易则完全没有涉及。
实际上这也是马克思被解读为“经济决定论”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我们确实只看到了《资本论》,没有看到完整的《政治论》、《全球市场理论》和《阶级理论》。
今天的一些学者在试图探索超出“资本逻辑”的理论出路时,往往就着力于关注与资本针锋相对的劳动,也即是探讨劳动者和无产阶级反抗资本的可能。这其中就有一些人声称,要试图补写马克思所没有写的关于“雇佣劳动”的书,来探讨无产阶级的革命潜力。
当然,这就是另一个需要重开回答来讨论的故事了。
参考
- ^也就是生产力+生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