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亮剑》描写的对象正在愈发成为不可抵毁而永远正确的神像。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无论小说还是电视剧,世界线从1939年开始的《亮剑》回避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最消极的一面,成为了其一大黑点(至少在我看来)。而后半部分对建国后的各种矛盾的描写也停留在了浅层次的老调重弹上,这方面就不说了
电视剧中李云龙在山西坚持抗战数年,除了中间因日军的大扫荡(骑兵连全体壮烈)和山本特工队突袭赵家峪(村民被屠,秀芹被俘)两次重大损失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大的变故,过着没事就和晋军联欢、和政委斗嘴、顶撞几下旅长的快乐生活。总体上是有酒喝、有肉吃、队伍一天比一天壮大,可以说是理想中的理想生活。
和电视剧截然相反的是,八路军在大部分地区的敌后抗战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极其艰苦的环境中,加上39/40年之后需要和国民党与日军同时对抗,敌后根据地是在各种各样的矛盾中苦苦挣扎,而敌后抗战黑暗又普遍的一面却完全被后人忽略掉了。逃兵、饥荒、兵变、用“吃大户”的手段索要粮饷、干群矛盾、军民矛盾、地方部队军头化、走私、贩毒等等状况在敌后根据地都出现过,能像李云龙一样舒舒服服享受生活的是极少数,像楚云飞一样讲义气顾大局的更是少数,《亮剑》中的美好更像是一种有意无意的粉饰太平。我们总是说八年全面抗战是“艰苦卓绝的斗争”,那么什么叫做“艰苦卓绝”?敌后根据地的发展与战斗又“艰苦”在何处?这已经不是《亮剑》作为一部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可以回答的范畴了,但也足以说明,当代对于抗战的某些理解,可能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局限于符号的形式主义。








当然《亮剑》中这些东西我们都是看不到的,主角光环和以李云龙等人为主的叙事角度掩盖了独立团作为八路军普通一分子是如何运行的。不可否认《亮剑》是一部优秀的抗战题材影视作品,但不可否认它也并没有跳出程式化的叙事与情节,这是国内历史题材影视作品的一大短板:我们在荧幕上往往看不到“军事行动”之外的“战争”,也看不到战争中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生存的,比如《亮剑》中团部驻扎在赵家峪时期出现了妇救会,不过仅仅作为背景版充当了陪衬,作为观众的我们自然也就无法了解这个负责着组织、教育、帮助妇女的机构是如何运作的。


退一步讲,《亮剑》虽有大量虚构的情节,至少还提到了军事主官山大王作风、日军残酷的扫荡、八路军收编地方武装、日军视角下对战争的讨论等等,其他流水线式产出的影视剧就更不用说了,《永不磨灭的番号》中八路军根据地饥荒导致干部走不动路、军属被直接饿死的情节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亮剑》里八路军就出了一个叛徒朱子明,收编土匪也是土匪不老实导致李云龙先动手,没有出现收编地方势力翻车的场景,已经是相当好的情况了。抗战中八路军新四军争取/收编地方势力失败的例子并不罕见,比如数千人叛变导致排以上干部132人遇害的豫西事变;而八路军内部团营一级至旅一级也出过叛徒,比如彭雪枫的手下两个团长叛逃卷走了一千多人(其中一个在国民党混不下去干脆投日了),更严重的冀鲁边军区司令员兼教导六旅旅长邢仁甫叛变直接把军区副司令员等一干人敲了砂罐(沧州黄骅市就是以牺牲的黄骅烈士命名)......


八年之久的全面抗战不是“全民族的反侵略战争”一句话就可以简单定义的,四亿多人在多方势力主导下经受的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也绝不是非黑即白的,将抗战中的复杂问题简单化处理固然对于影视作品来说是一件好事,然而《亮剑》中理想化的故事与真正的抗战之间的距离,就又成了原有复杂历史问题之上新的“问题”。

作为结尾的一些政治不正确废话:
作为一个从小学就开始看《亮剑》的老观众,我对这部作品(无论是小说还是电视剧)还是很喜欢的,但是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都有局限性。《亮剑》作为已经问世这么多年的老作品,优秀和局限性都同样突出,这也是我在上头说过的—它的故事中很好的点出了矛盾,然而对矛盾的分析却简单化的浅尝辄止,毕竟这部作品涉及到抗战以及建国后的若干敏感问题。然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亮剑》依然是反映抗战的文艺作品中的标杆,无论大家喜欢还是讨厌,它都是一个绕不开的点。那么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没有更多能替代或超过它的作品?这其实也折射出背后的一个问题—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抗日战争(或者仅仅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敌后抗战)呢?
这个问题太大,我是给不出明确答案的。我只能就我所知地说,抗日战争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次考验,对延安和千千万万八路军新四军指战员来说也是一样的—作为刚刚挺过土地革命战争的革命政权和革命武装,当外力迫使他们向“政权”和“军队”转型的时候,应该如何选择?故而,不同的人在考验中不同阶段的选择是不一样的,所以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一边“打私货”一边“熄灭阶级斗争”的矛盾做法。抗战中无论正面或负面的选择,对后来的解放战争乃至建国之后都是有深远影响的,这才是为什么今天依旧要研究抗日战争的原因—它带来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不同的人在它的考验中选择了什么?
全面抗日战争是四亿多人绞在不同的势力中共同度过的八年,如果仅仅用所谓“全民族抵抗侵略的斗争”来简单化,岂不就是和《亮剑》回到了同一种局限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