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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是讪言卖直还是直言敢谏?

方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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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的谏言本质是制度性表演与个体诉求的合谋。
于太宗,纳谏是塑造“开明君主”的成本;
于魏征,直谏是寒门士族争夺话语权的策略;
于贞观体制,谏诤制度是缓解阶级矛盾的安全阀。
这种微妙平衡在魏征死后被打破,太宗推倒其碑,又在征高句丽失败后复立,恰暴露纳谏政治的脆弱性。
魏征既非纯粹的道德圣徒,也非功利的政治演员,而是封建皇权与士大夫群体在特定历史瞬间共构的符号。
他的存在证明,在绝对皇权之下,即便最“直言”的谏诤,也终究是戴着镣铐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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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谏诤,不过是君臣共谋的剧场政治

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后,因玄武门事件,他渴望塑造一个明君的形象,最终告诉世人,其远远强于太子李建成,以期证明其上位的政治正确性。

因此,“求谏”就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关键钥匙。

他广开言路,鼓励臣子们进谏。

这时,魏征脱颖而出,以“敢谏”著称,成为了朝堂上的道德标杆。

于是,两人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共同演绎着一场精彩的政治“表演”。据《贞观政要》记载,太宗曾笑着说:“人言魏征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

从这句话中,我们能感受到太宗对魏征谏言的一种特殊态度,表面上是对魏征的宽容与欣赏,实则也是在向世人展示自己的胸怀。

在谏言内容方面,魏征的谏言大多集中在“轻徭薄赋”“戒奢从简”等原则性问题上。

这些问题关乎国家的长治久安,也是明君形象塑造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值得注意的是,魏征极少触及权力核心,像关陇集团利益、皇位继承问题等敏感话题,他几乎从不提及。

这背后或许有着深刻的政治考量,毕竟关陇集团在当时势力庞大,皇位继承更是皇室的核心机密,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政治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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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官制度设计的表演性

唐代的谏官制度设计,也为这种“表演性纳谏”提供了土壤。

魏征担任谏议大夫时,品级仅为正五品,官位并不高。然而,他却享有“风闻奏事”的特权,这看似给予了谏官极大的权力,实则是将批评权限制在可控范围。

因为品级低,谏官即便言辞激烈,也难以对皇权和高层权力构成实质性威胁。

太宗在面对谏言时,也常常表现出“从善如流”的姿态。

例如,当魏征谏言后,太宗停建洛阳宫,这一举措赢得了民心,也让太宗的明君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但在一些重大决策上,如征高句丽,太宗依然乾纲独断。

这表明,太宗的“从善如流”很多时候只是一种象征性举措,在涉及国家重大战略方向时,皇权的威严不容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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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的个人动机,是寒门士族的生存策略

魏征出身于河北寒门,祖籍巨鹿。

在关陇贵族主导的朝堂中,他深感自己的出身卑微,有着强烈的身份焦虑。

为了在朝堂中站稳脚跟,他选择以“直谏”作为晋身之阶。

在他的247次上疏中,超过六成涉及“用人唯贤”“抑制豪强”等内容。

这些主张看似是为了国家的治理,实则暗合了寒门政治诉求。

通过不断强调这些观点,魏征试图打破关陇集团对政治资源的垄断,为寒门士族争取更多的机会。

此外,魏征早年效力于李建成,玄武门之变后,太宗质问他:“汝离间我兄弟,何也?”魏征回答:“太子早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

这一回答虽然大胆,但也显示出魏征的坦诚。他深知自己有这样的政治污点,所以通过塑造“诤臣”形象,试图对冲早年的这段经历,重新赢得太宗的信任。

在与关陇集团的博弈中,魏征巧妙地运用自己的文化资本。

他的谏言常常引用《礼记》《春秋》等儒家经典,以古喻今,借古讽今。

比如在《十渐不克终疏》中,他就通过对古代帝王兴衰的分析,委婉地批评太宗逐渐失去了初心。

这种谏诤风格兼具“直”与“婉”,内容尖锐,直击问题要害,但又通过引经据典的方式,保全了君主的颜面。

这样一来,他既能确保自己的意见被太宗听到,又能让自己的谏言被记录史册,成为后世的典范。

在这场话语权的博弈中,魏征以自己的智慧,为寒门士族在朝堂上争得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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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谏言文本的深层逻辑

魏征的谏言并非毫无保留,而是存在着明显的选择性。

他对太宗的私德,如游猎、纳谏态度等方面,批评得十分严厉。

这是因为私德问题相对较为表面,且容易引起民众的关注,通过对这些问题的谏言,既能展现自己的正直,又不会对政治格局产生太大的冲击。

但对于一些重大国策,如均田制崩坏、府兵制衰微等深层次问题,他却保持沉默。

这些问题涉及到国家的经济基础和军事制度,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不当会引发严重的政治风险。

而且,在涉及关陇集团利益时,比如太宗打压山东士族,魏征的谏言明显软化,甚至支持太宗修订《氏族志》。

这说明,魏征在谏言时,会根据政治形势和自身利益进行权衡,并非一味地直言不讳。

以《谏太宗十思疏》为例,魏征在其中提出“居安思危”等抽象原则,虽然这些原则具有深刻的哲理,但却缺乏具体的政策建议。

此类谏言更像是一种道德训诫,通过对君主道德层面的引导,来维护政治秩序。

而且,他的奏疏常常被史官润色加工。

《旧唐书》所载的谏言文本,其实已经融入了宋代史家对“理想君臣关系”的想象重构。

这意味着,我们现在看到的魏征谏言,可能并非完全是其原貌,而是经过了历史的层层加工,成为了一种符号化的存在,承载着后世对谏诤文化的理解与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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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被后世工具化的诤臣符号

到了宋明理学时期,魏征被塑造为“以道事君”的典范。

宋明理学强调儒家的道德规范,希望通过对历史人物的解读,来规训士大夫群体。

朱熹评价:“魏征之谏,虽太宗有容,亦由其能引君于道。”

在这种语境下,魏征的谏言被赋予了更高的道德意义,成为了士大夫们学习的榜样,同时也成为了统治者证明自己统治合法性的注脚。

到了清代,帝王们如乾隆,刻意模仿太宗的纳谏姿态。他们表面上对谏言表现出宽容的态度,但实际上却将谏言内容空洞化。他们只是利用魏征的形象,来进行一场政治表演,以显示自己的开明,而并非真正重视谏言的实质内容。

在20世纪,史学界曾对魏征谏言进行批判,认为其谏言本质上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

但近年来的研究逐渐揭示出其谏诤行为的复杂性。

魏征的谏言既是权力博弈的一种手段,他通过谏言为寒门士族争取利益,与关陇集团抗衡;同时,也是士大夫精神的一种实践,他秉持着儒家的道德观念,试图引导君主走向正道。

在当代公共话语中,“魏征式谏言”常常被简化为“敢于说真话”。但这种简化忽略了其背后复杂的制度约束与个人算计。

魏征的谏言是在唐代特定的政治制度下产生的,他需要在皇权、集团利益和自身理想之间进行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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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的谏言本质上是制度性表演与个体诉求的合谋。

对于太宗来说,纳谏是塑造“开明君主”形象所付出的一种成本,通过接受谏言,他赢得了民心,巩固了统治。

对于魏征而言,直谏是寒门士族争夺话语权的有效策略,他借此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对于贞观体制来说,谏诤制度则是缓解阶级矛盾的安全阀,通过允许臣子进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舒缓社会矛盾,维护政治稳定。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在魏征死后被打破。

太宗推倒其碑,又在征高句丽失败后复立,这一反复的行为恰恰暴露了纳谏政治的脆弱性。

魏征既不是纯粹的道德圣徒,一心只为国家和君主着想;也不是功利的政治演员,只追求个人利益。他是封建皇权与士大夫群体在特定历史瞬间共同构建的一个符号。他的存在充分证明,在绝对皇权之下,即便最“直言”的谏诤,也终究是戴着镣铐的舞蹈,无法摆脱时代和政治的束缚。

桑柘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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