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对偏远地区的打开方式不对。
比如鄙人有一个发小,姓严,后来当了扶贫官差,我们两家住得近,因此自小常与我一起玩耍,父母也相熟。我爷娘自我启蒙开始,每日都逼催我背诗诵文,什么叫诗三百,哪个叫千字文,只管填鸭,万指望俺将来成为一个理工科学家。
一日那严某非要来寻我玩,耍赖央他阿爷携他来串门,世叔进得门来,见我在那里咿咿呀呀,老中血统里掌管做题与望子成龙的DNA发作,看得眼热,我又见人来,嘴一扁,指道:“你看他们家就不用背这些!”世叔听完一笑,自此便把他扔在我家,一起遭那大罪。
犹记得他那时连遭两场背刺,气得眼歪嘴斜,瞳仁都转向两边了,当年罗眼儿宗刀皇帝凯撒被布鲁图扎心的时候,织田信长在本能寺被光秀撒孜然面儿的时候,摸许也是这个表情,他从此失去了信任能力,坐下了又轴又叛逆的毛病。
又过得几年,省里学政前来巡检学风,本书院学正有心巴结,便选了两个能吟会诵,长相十分英俊的学童前去应差,刚好便选中了我俩,主要是看中俺俩的才学,绝不是因为家中长辈在本地府学当差的缘故,俺二人便被抹了小红嘴巴子,脑门上给标记了个红点,新红领巾浆洗过,弄去迎客。
那学政老大人,五十岁上下,一部青天的气派,循吏的威风,也就是本朝禁官吏蓄须,不然真如绣像里飞出来的人物一般。学政大人是中文系出身,最爱诗词歌赋,此时端坐堂上,佐贰官,学正,班主任依次在边上立定随侍。
我俩入得堂去,见过了礼,大人一手抱一个放在膝上,发邸报的过来照了相,大人便开口道:“你二人最爱哪个科目啊?”
凭心而论,我想说体育,可是看了看班主任在那里,背过身去假装不在意,可是私底下挤眉弄眼,凹成了狼顾鹰视的造型,我只好答道:“回老丈的话,是语文!”
大人抚了抚并不存在的三绺长髯,笑道:“本官对诗文一道也颇有心得,念你二人年幼,料想还不会制艺,今日便考校你二人的文学功底,背几首诗词与本官听。”
我点点头,又看看严某人,不看不要紧,只见他那里眼歪嘴斜,曈仁各往两侧一转,我便知晓他要犯病了。
老大人道:“来,背个国泰民安,盛世景象的!”我正要抢答来堵他话,只见严某以西海岸amigo 的语速背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大人听闻,嘴角一抽,一旁学正便发了肺痨,疯狂咳嗽,班主任眼神中都挤出乱码了。
大人强笑一声,只觉是孩童年幼,没听懂他意思,便又道:“哈哈,孩子莫要紧张,与本官背个铁桶江山,金瓯永固的!”
严某人背道:“吃他娘,穿他娘,吃了不够有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大人脸色一白,便知他是存心,轻喝道:“咄!你小子不要调皮,再说你那是诗词吗?我还就不信了今天,给我背个歌颂爱情忠贞,至死不渝的”
发小不假思索道:“明公休听旁人讲,世美~家乡~啊,在湖~广~,因此我不曾娶妻房。”
老大人道:“好家伙还唱上了,背个爱民如子,纲纪俨然的!”
“不作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无状!”
边上学正快咳出卤煮了,用眼神疯狂暗示班主任,班主任会意,望望窗外春来好景,有了主意,便打断道:“给大人背个春意融融的!就背个《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来,跟我念,天街...”。
严某脖子一梗,背道:“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焚作锦绣灰。”此时他进入状态了,兴奋道:“大人,不然我把秦妇吟从头给你背一遍吧,我还会背《过零丁洋》《别云间》《舟次中秋》,不行我给您来个和歌吧!筑摩江や 芦間に灯す かがり火と ともに消えゆく 我が身なりけり(注,石田三成绝命诗,身是筑江芦间灯,同火星散去)。”
大人脸色苍白道:“别说了,别说了。”
事后,大人表示,这孩子在文学上很有造诣,但是不建议将来学文科,如果非要学文科的话那建议同时强身健体,施展才华时能有自保之力,又摸摸他的头说:“这孩子,以后要是入了仕,只怕又是一个强项令啊!”
后来这话经了几转,传入他爷娘耳中,不知为何却十分受用,他们只觉大人是要让自家儿子往文武双全那条路上走,于是便给他请了高丽跆拳道教师,学些拳脚。
严某祖上皆是当年辽人援边过来的,多有山东大汉血脉,自是与我这江南水蟹与斯卡文蜀人的混血不同,小学时便身高五尺有余,后来竟长到了近六尺,人又肥壮,端的是一个熊罴之士,了上中学前,那高丽教师也不是他对手了,这下便觉醒了武魂,嫌那跆拳道花拳绣腿,索性便弃了,又退出了文坛,每日里寻师访道,以武会友。
据鄙人不完全统计,他与我校拿过中国跤全国名次的体育老师学过角抵之术,尽得真传。俺们那厂子里又有个保卫科长,河北沧州人氏,从前是官军里的夜不收,七十年代上过战阵,斩了许多安南铜鼓蛮,严某与他学过军中擒拿与劈挂拳。
还有他亲叔叔,公安系统里的老刑名,一手警棍术出神入化,持刀歹人闻风丧胆,棍术脱胎自家传大枪,时常又指点严某抖大杆子,四五米长的大槊擎在掌中,枪似游龙一般。暑假时还去省城学过矮么矮么哎与巴西柔术,最绝的是通过央视转播的NBA比赛,学会了美国传统武术高手牢大的肘术,打篮球时匡匡肘人,从无败绩,诚可谓学贯中西。
严某高中又入了校散打队,当年书院门口青皮游手几人,要寻他晦气,被他引到健身器材处,一顿成龙大哥般的操作,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人尽数肘出虾线,掼出蟹黄,在本地也成就了一段传奇,江湖儿女皆知他凶恶,如那鬼神一般,皆唤他作白面药叉。
严药叉高考时走的体育特长,进了某知名国子监,一路念到硕士,毕业时他爷娘请吃饭,席间要他去省城都府,考个公差或事业编,严某突然眼歪嘴斜,瞳仁儿向两边一转,说甚也要去当那扶贫差官,谁劝都不好使,连夜便离家出走。
严某认为,酒挑碗大的喝,人挑个大的打,没有挑战性的工作匹配不上他国朝良家子,巴蜀材官儿的身份。
思索了一番,拿定主意,哪里乱便去哪里,可是彼时西域狼烟已定,吐蕃烽火又平,南疆金柝无传,北地刁斗不兴。要刺激只有模仿那国姓爷延平王,丈玉龙三尺,奋鲸鲛十万,收复夷洲了,可是那时节庙堂只顾慧慧,暂时无有兴兵打算,只得作罢。
严药叉觉得,要想学那义阳持节,定远开边,听说东吁国边界地方,多有那拐卖齐民,侵害编户的勾当,当下便打定主意要去那里,谁知他阿爷言讲,若是他强要去,自己不吝死给他看,多方拉锯之后,终于商议出个结果。要去扶贫可以,只是须在省内。
严药叉可犯了愁了,本省物丰民阜,百姓自足,李苏故乡,高岑曾治,从来文教兴盛地;官民男女,知书识仪,行揖合道,进退从礼,自古人间天府国。倘若抛开锦官城花柳病发率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和迪士尼厂牌众多的事实不谈,不失为上古唐尧国,今世虞舜乡,哪里有险处可去?端的是报国无门!
严某这里,没了主意,便来找我商量,我笑了:“你真是身在此山中,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父母怎么吓唬我们的?你要不睡觉____就来抓你了?”
严药叉一愣,试探道:“熊家婆?”我道:“没那么通人性。”严某又问:“麻叔谋?”我道:“道德水平没那么高。”
“白匪来抓壮丁了?”
“你们三单元那边我不清楚,反正我们二单元这里解放七十多年了”
“大西王张献忠?”
“死三百多年了,放过他吧。”
“八旗太君?”
“你太爷爷那会就给撅得改汉姓了。”
“探马赤军?”
“您就是传说中的宋朝坐地户?”
“难道是西夏捉生军?”
“特意走陈仓道过来抓你?”
“吐蕃人?”
“扎不多德嘞!不信教的那个!”
严药叉听了,若有所思道:“阁下所指,难道是明明在行政上归属四川,却因为神秘力量缺失,被大家遗忘的那一块么?”
我点点头,严某一拍大腿道:“阁下所指,难道是那个磕五石散偷井盖拆监控吃辣椒面burger那个么?”
我点点头,严某一拍大腿道:“阁下所指,难道是火车经过时要广播关好门窗看好孩子那个么?”
我点点头,严某一拍大腿道:“阁下所指,难道是天天开银趴导致胎里艾那个么?”
我骂道:“孙子,嘴两句差不多行了啊,别说神族了,我都想抽你。“
严药叉排出腰间指甲刀一弹,当时就念了一首诗:“风萧萧兮若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道:“您是不是有点过于悲观了。”从兜里掏出一把纸巾,往天上一扔,接道:“兄弟魂兮归来啊!”
严药叉一个知名大学毕业的研究生,那山峠里的守御所,小县衙,哪里有不要他的道理,那些本地官差,皆都是些老人,学历也不高,这里看他只如看那文昌帝君下凡一般,上差观他也如丈母娘看女婿一样,越看越觉得眉清目秀,身段优美,皮薄馅大,不禁感慨道:“同志,你好香。”
地方官府得了这个大宝贝,自然也不会舍得把他当牛马使,每日只是派些书手,籍库的活计与他作,严某自然不乐意了,爷爷来这里是标柱勒石的,不是来干这些措大营生的,立马走到上差那里,要求去最艰难的地方扶贫。
上差道:“小严啊,你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只是好钢要使在刃上,革命工作各有分工,再说那穷山恶水,凶险的紧,你一个书生措大,去得那些地方,小心让人剥皮拆骨了去,死了也落不下个囫囵尸首。”
严某一听,顿时眼歪嘴斜,瞳仁向两边一转,发起病来,一拍桌子,将上面盖的玻璃板击得寸裂,那上差吓了一跳,严某朗声道:“你这老倌儿,莫要苟眼看人低,俺自幼打熬筋骨,一身好气力,人都唤我白面药叉,你若不信!你来看!”
严某望了一圈,夺门而出,只见衙门口放定一对小石狮子,约摸有个百斤上下,严某走去,一晃臂膀,使出一身牛劲,将那母狮子举在手里,回到上差处,发声暴喝:“走你!”双手一抬将石狮子抛在空中,又用手接住,如此施为数次,看得那上差满头大汗,只管叫道:“上仙,收了神通罢!”
严药叉听闻,将狮子往地上一掷,嘣地一声脆响,那狮子竟陷进了水泥地中,上差见状,立马许了他下乡的差事,严某转身便走,又唤过两个衙役道:“你二人将这狮子请回去,俺怕那公狮子失了浑家着急。”
两名衙役上去撼了两把,只觉纹丝不动,叹道:“小严相公真神人也!”
再说那严某严药叉,领了公文揭贴,去与那边公差碰头,那公差是个老军,退伍后就一直在本地扶贫,看过了公文后,便笑道:“现下的年轻人,稍有点办法的,都不肯留在这劳什子地方,小严相公好志气,将来必是国朝栋梁!”
严药叉见了礼,一路随那老军一道,路上有说有笑,说些本地的风土人情,奇闻逸事,只是这山路却比预想的好走,俱铺上了水泥,老军骑了三蹦子,带那严药叉同行,行得几十里山路,终于到了村寨里。
严药叉见那村寨情形,顿时脸色一黑,只见山上开了梯田,垄亩分明,俱种的是果树,屋舍齐整,有那老人,穿着查尔瓦,坐在门口吃烟,衣服虽旧倒也干净,还有那年轻些的,骑了小摩托,拉些果物山货去市集上贩卖。
严某道:“兀那老贼又骗俺,说好的穷乡僻壤,被里藏雪,蹲地吃饭,杀扶贫猪呢?”那老军笑道:“我像小严相公一般大时,这里差不多就是这样,如今也通了电,修了路,年轻人俱也去镇上读汉儿的学堂,早就不是那般光景了。”
严某转身欲走,那老军一把拉住他道:“小严相公莫急,这里多数人虽已脱贫,但还有些人家,在贫困线上反复横跳,今日请你来,便是解决其中一户的,那人的情况倒是很有挑战性。”
严药叉闻言,疑道:“哦?”那老军喝了口水,道:“这户却与他人不同,户主唤作阿散,乃是个上过学堂,甚至去都府读过本科,可惜大二时接触了罗学,从此人便疯癫了。”
严某问道:“什么是罗学?”
老军道:“众所周知,根据此学说,全世界范围内,还有两支直立人的孑遗,一支在北边,出了个杰出人物叫523,另一支便是本地神族,与我等智人不同,俱是元谋直立人的后代,与俺们有生殖隔离,Samsung堆是他们的,火药也是他们发明的,Samsung堆出土过失蜡法倒模的青铜f22和瑞克五代,以此论证他们历史上一直在换着花样吊打汉人,吊着吊着就歼汉十亿,虎踞荒山了。”
严某有点蚌不住了,笑道:“这不纯纯有病么?”老军笑道:“可不是说吗,这厮染上罗学的契机,乃是与一个学校的神族教授有关,见到后便惊为天人,马上便拜入其门下,日日只管把他的研究成果在网上传播,那教授也许了他,学好罗学前途大大的有,自己的现在便是他的将来。”
“后来呢?”严药叉问到。
老军又喝了口水,道:“实际学习罗学有苟屁前程,都说都府居大不易,他这德行哪里能在成都找得到营生,那教授只管哄人,说自己是罗学学得好成了教授,却没提他自家爷爷是过去山上的大土司,解放后招了安,当过县三老,父母俱都有官身,他长兄还做过一任同知哩。”
“后来那阿散在都府找不到营生,又不肯出力气与人帮佣,一心要做府学的先生,见过了这花花世界,哪里甘心回穷乡僻壤来!每日里神神叨叨念些罗学,自负极有才华,找不到营生便怪汉儿人歧视他,后来终于混不下去,回得乡来。”
严药叉奇道:“按理说上过大学,在镇上的公学里,混个先生亦不是甚难事,他如何便吃上了低保?”
老军道:“此人开始是在镇上公学中混了个先生,只是在成都漂了几年,对汉儿人怨气极深,每日便只管复读罗学,骂汉人,与课本沾边一概不教,那镇学里又不俱是夷人,哪里能容得他骂,学正训斥了几回无果,便将他开革了去。”
“后来亲戚想着给他说门亲事,成了亲或许能改改性子,他又正经上过大学,有的是乡民愿与他家结亲,本以为是嫁给个文相公,谁知却是个传统艺术家!”
严某疑道:“怎么说?”
老军道:“这阿散被公学开革后,也不学门手艺也不侍弄田地,整日只去镇上网吧里发帖,想要成名,到时候聚了赛博阴兵,振臂一呼举起事来,学那野猪皮老乙可赤,做一朝人王地主。”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做这春秋大梦,于是他日日与网友激情对喷,破防了便去喝大酒,没钱了就回家打媳妇爆金币,可怜他那媳妇,日日在家里又要种田又要家务,不时还挨顿毒打,纯度这么高的生活方式即使在这里也很难见到了,这不是传统艺术是什么?”
严药叉听了,不禁义愤填膺,当下便一撸袖子怒道:“俺却要会会这个人物。”老军连忙拉住他,说道:“不急,先见见乡亲们。”
只见那村口坝子上,正聚着许多人,坐在小板凳上,一齐望着严药叉笑,老军一指严某,对乡亲们说:“老乡们,这是新来的扶贫干部,顺天府念书回来的,还学过西洋学问哩!大家鼓掌。”
一众乡亲鼓起掌来,本地乡亲皆知书达礼,断不似网上那些促狭鬼所言,严药叉也连忙陪笑,作起揖来,有那小学童,含着指头问道:“大哥哥,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啊。”
严药叉本就是个人来疯,一听这话,马上口若悬河起来,什么叫国朝四京三十四省,哪个叫外国藩邦暹耽倭丽,叽叽呱呱逼逼赖赖,听得那小孩些眼冒星星。
又一童崇拜道:“老丈说你还学过西洋学哩!是真的吗?”严某笑道:“那区区就给大家表演一段美利坚贯口!”乡亲们又拊起掌来。
严药叉清清嗓子,道:“花两刀乐买个泥鸽,刳刳喂恩希玛,叭叭用鞭子抽,接着墙头拿燧石枪一搂!砰!您猜怎么着?史辣!”
乡亲皆道:“好!再来一个!”严药叉道:“我再给大家报个高丽菜名吧!泡白菜泡萝卜泡桔梗泡豆芽泡小葱泡莲白泡西瓜皮泡萝卜皮泡...”
有好事者问道“怎么全是小菜啊,肉呢?”
严药叉回道:“等美军那桌吃完了给你端过来!”众人都发笑,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严药叉也从老乡那里得到了那阿散更多的情报。
原来那家人祖上却也是个土司,正经的黑倮,49年解放四川那会,太爷率众抗拒天兵,勾结前朝余孽,让隔壁山寨的开明土司设宴给捉住,送去官府明正典刑了,爷爷那辈是个荒野大镖客,招集了几个马匪,专门扒火车,抢客商,后来国朝在安南用兵,发了几辆军列路过此地,他爷爷对着军列放了两枪,然后就安详地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父亲那一辈乃是个拾荒者,专门拾捡修水库的人不用的进口钢筋,发电机,柴油,汽车轮胎,铜缆,工具箱,后来扛着钢筋被亲切的安保人员欢送时,一路狂奔,慌不择道,钢筋杵挂在了高压电火线上,还得说当年从苏联进口的东西质量好,导电快,一眨眼的功夫,当场就美拉德了,不过祸兮福之所倚,好在他爹去得早,没把这家风传下来,这才有了他这个大学生。
严某感叹道:“先祖之力这不还是觉醒了吗?”
说罢,辞过老乡,径往那阿散家去,扣了扣门,只见一个瘦小女子,面色惨白,脸上还挂着伤,怯生生地开了门来,问严药叉有何贵干。
严药叉施礼道:“小娘子,我是村里新来的官差,今日特地前来寻你丈夫。”那女子小声回道:“他不在家,许是去镇上做大事了。”严某怒道:“他做狗屁大事,不过是去厮混!”
那女子低了头,嚅喏道:“男人的事我也不大懂,我男人念过书,有学问,他说他迟早成就一番大事,带我去成都府过活。”严某骂道:“狗屁都府,他那凑性,这辈子吃不上四菜一汤。”
那女子将严药叉与老军让进屋来,煮了水予他们吃,严某打量了一圈,屋里倒收拾得干净,只是家徒四壁,那女子奉上水后,请他在这里等待,自家扛了锄头,出得屋去,给门口种的红苕除草。
严药叉耍了会儿手机,忽听得外边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听见了男子喝骂,接着便是女子哭泣声,严某伸头去看,只见有一人,黑黑瘦瘦,戴个眼镜,此时将那女子摁倒在地上,欺身骑上去,一手抓她头发一手抽她耳光,想来便是那阿散了,严药叉这里看着都疼,立马怒吼一声:“你妈死了!”
那老军以为他要动手,连忙拉住他道:“注意用词!文明执法!”
严药叉吼道:“您妈死了!”
老军给整不会了,道:“换成您并不能显得更礼貌。”
严药叉深施一礼吼道:“令先妣!”
说罢便要冲上去,那阿散见他来势汹汹,大叫道:“你敢动手!我上过学,我懂律令,你敢碰我一下,我便去衙门放告,摘了你乌纱帽!”
严药叉生生停住冲势,只是望着他,那阿散只以为他怕了自己,得意道:“我打我媳妇,干你屁事,莫非你看上了她不成?一百吊钱卖予你!”又啐了一口,一巴掌又打在自家女人脸上,骂道:“骚货!”
话音刚落,阿散只觉眼前一黑,他的世界被人关了灯,恍惚间看见,自家太爷爷心口处顶着个被6.5 X 50 mm有坂子弹开出来的大洞,站在云端,慈祥地看着他笑。
半晌才回过神来,耳朵翁翁作响,那里看见严药叉眼歪嘴斜,两瞳各自转向一边,正在缓缓收回蒲扇样的巴掌,懵懂道:“你打我辣?”严药叉沉痛地一点头。
阿散这才反应过来,吼道:“老子要告死你!告死你!”严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国朝律令,制止正在实施的侵权行为属于见义勇为,施救并不构成违法行为,你看你现在,还骑在你老婆身上,我有理由相信你会继续使用暴力。”
阿散懵道:“啊?”话音刚落,阿散只觉眼前一黑,他的世界被人关了灯,恍惚间看见,自家爷爷身上全是被7.62 X 39 mm中间威力步枪弹打出的眼,蜂窝一般站在云端,慈祥地看着他笑。
半晌才回过神来,耳朵翁翁作响,那里看见严药叉正在缓缓收回蒲扇样的巴掌,懵懂道:“你又打我辣?”严药叉沉痛地一点头。
阿散这才反应过来,吼道:“老子要告死你!告死你!”严某清了清嗓子,又朗声道:“国朝律令,制止正在实施的侵权行为属于见义勇为,施救并不构成违法行为,你看你现在,还骑在你老婆身上,我有理由相信你会继续使用暴力!”
阿散懵道:“啊?”话音刚落,阿散只觉眼前一黑,他的世界被人关了灯,恍惚间看见早逝的父亲全身焦黑立在云端,慈祥地看着他笑,阿散不禁说道:“爸爸,你好香。”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看见一条巨灵汉站在床边,旁边还有一个老头,一名瘦小女子在抽抽搭搭,阿散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老头哭丧个脸,对那巨灵汉道:“卧槽,给打格式化了?”巨灵汉正色道:“见义勇为,是每个国朝公民的神圣义务,我国法律规定,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当赀二凯夫拉。”
老头道:“醒醒,大秦早亡了。”阿散一听大秦这个词,继而想到了秦将司马错,想到司马错,就想起了被司马错灭掉的古蜀国,一想到古蜀国,就想起了古蜀的samsung堆,继而想起了其中出土的失蜡法浇铸饕餮纹青铜洛克希德马丁F22猛禽战斗机,继而想起了驾驶着战斗机在空中翱翔,不断暴杀秦军,一直赢一直赢,最后赢到山里啃土豆的先祖那英勇的身姿。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阿散一下从床上坐起,抓住他老婆的领子,叫道:“你他妈...”
严药叉清清嗓子,朗声道:“国朝…”阿散听了,立马终止了犯罪行为,只觉括约肌一松,脱在了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严药叉突然很开心,一把抓住老军的胳膊,叫道:“前辈你看!我终于看到传说中的被中藏雪了!”
自此以后,阿散倒是不敢打老婆了,只是落下一个怪病,谁再提“国朝”“律令”这两个字眼,马上便脱给你看,淅沥沥淋一裤裆。
过得几日,严药叉回访工作成果,又过得那阿散家,他媳妇这次脸上倒是不带伤了,见得严药叉来,福了一福,严某开口道:“你男人呢?”那女子回道:“又去镇上网吧了。”严药叉听了后,一顿无名火起,扭头就走,径向那网吧去,只见那阿散,涨红了脸,正在疯狂敲击键盘,全然没有注意到严药叉。
严药叉走过去,温柔地弯下腰,轻声道:“写啥呢?”阿散下意识回道:“我们先祖是怎么用青铜加特林吊打唐军的。”严药叉问道:“有用吗?”阿散坚定道:“足以改变世界!”严药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国朝律令”。然后往后一跳,阿散括约肌一松,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响,网吧变作了会员制网吧。
自此以后,严药叉只要见到阿散在网吧,上去就是一阵复读,时日长了,阿散便穿着骑马布去上网,可是网吧老板受不了了,自家去城里打了十几年工,好不容易攒下银子来,开个网吧过活,眼看刚刚开始挣钱,就要在物理和抽象概念两个层面上被整黄了,从此以后便严禁他再来,那方圆几百里,就这一个去处,这下彻底断了网,阿散的千秋大业被严药叉扼杀在了摇篮中。
严药叉他们是扶贫官差,自然不会管杀不管埋,在村里查探一番,发现此地气候温暖,昼夜温差大,降水量适宜,极适合种植棉花,向上报备拨下库银来,买了农机化肥与种子,送予阿散家,又请老师傅来细细传授了种植的关窍,要让这阿散自力更生。
这些时日里,严药叉在村里修桥铺路,谁家要搭把手干个力气活,他便去帮,若是有个电器故障,他也去修,闲时还教村童学学英语,讲讲国朝大事,村里的老少乡亲对他赞不绝口,一口一个小严相公地叫着,那村童们也喜欢他,整日也跟在他屁股后边,小严先生小严先生地叫,严某听了也十分受用,正是一派官民亲睦的气象。
那一日严某刚帮老乡家换完电线,突然想起,马上便到了英语课的时辰,手里便一路攒着没用完的电线圈,去了村头,abandon abandon地教了一上午,待众学童各自回转去,严药叉发现手里还攒着电线,想着扔了也是扔,不如送给阿散家,留作备用。
想至此处,严某便行至那处,打量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气得须髯皆张,只见三伏夏天,烈日炎炎,那阿散的浑家一个人在田地忙活着,纵使她挥汗如雨,脸色苍白,一颤一颤地几欲昏厥,那十几亩棉花地里的活也干不完,杂草生得四处都是。
严药叉走过去,接过柴刀,又扶住阿散的浑家,低头一看,她脸上又带伤了,便压着火问道:“阿散呢?”那女子有气无力道:“在...家,在家里。”严药叉听了,先扶那女子坐好,一路飒沓流星地奔去,一脚踹开大门,断喝道:“阿散!令妣!滚出来!”见无人答话,便自进了屋去,只见那阿散高卧床上,地上散落的全是哈尔滨口服液的瓶子,他那里却是混身酒气,打着鼾睡得正香。
严药叉伸出双手,在他头顶三寸,铆足了气力,双手相击,砰地一声巨响,又带起一阵劲风,那阿散一激灵,立刻醒来,骂道:“哪个贼撮鸟,挠人清梦,等老子当上天命汗以后,一定抓你当包衣阿哈!”
严药叉气笑了,顿时眼歪嘴斜,两瞳仁各自转向一边,立刻将电线圈拿岀来,抽了一长截电线掐断,又对折起来拧了两匝,却正是个鞭子模样,他用力一抽床脚,震的床晃了三晃,喝道:“你看看我是哪个?”阿散睁开醉眼一看,酒立马醒了七成,战声道:“啊,是小严相公。”
严药叉又一抽床脚:“阿米诺阿斯,你个小可爱,大热天的就让你浑家干活,你却在这里睡觉,给老子起来!”阿散全身一颤,爬了起来,哭道:“女人不就是给男人干活的吗,女耕女织,天经地义,你们汉儿的歌不也唱么,你耕田来你织布,夫妻双双把家还!”
严药叉又是啪地一下抽在床沿上,喝道:“你哪听来的鬼歌,还敢顶嘴?”那阿散见鞭子离他越来越近,连忙跳到一边,不再还嘴,严药叉凌空打出一记鞭花,叫道:“锄头拿上跟我下地!”
阿散只得听命,颤巍巍拿了锄头,一边哭一边在棉花田里除草,严药叉拿着鞭子,瞪着一双虎目,盯着他看,突然又是一记鞭花,命令道:“我突然想起你又打老婆了不是?作为惩罚,你嘴闲着也是闲着,劳动的时候给爷唱起来,就唱个《pick a bale of cotton 》”。
阿散哭道:“你不能拿我当美利坚娃子使唤啊!”严药叉回道:“你休要污人清白,美国人在非洲抓的娃子种出来的棉花都是农场主的,你种的棉花都是你的!你用的农机虽然是老子倒贴的,但生产资料归你所有,从阶级斗争角度来讲不成立!”又一抽鞭子,喝道:“给老子唱!”那阿散边哭边唱起来。
那村民听到动静,都聚过来看,看得眉开眼笑,一个老丈抽着竹筒水烟道:“阿莫莫,俺也算看着他长大,摸许也有二十几年了,还是头一遭见他下地干活哩,小严相公真真好手段!”
那阿散干了一天农活,身子都快散架了,严药叉把他挟在腋下,送回了家,阿散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眼中噙着泪水看着严药叉高大的身影,问道:“你到底图个啥?”严某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沉声道:“不客气,我只是一个迪克西侠。”
那一日阿散想了许多,越发恼恨,莫非这严药叉是上天派来搞我的李成梁不成,我的帝王霸业莫非就要折戟于此了么,我好不甘心啊!
于是阿散一咬牙,强撑着爬起,拿了锄头,去后院枯井边,刨出一个陶罐,里面乃是三根金条,乃是他太爷留下的唯一遗产,好让子孙重振山寨,阿散拿出一根,狞笑道:“严药叉,你已有取死之道!”
几过了几日,严药叉收到了阿散托人带的话,阿散自称已经痛改前非,知道了自己有多混蛋,想摆下一桌饭菜来,给严相公赔罪,严药叉本来不想去,心道你都穷成那逼样了还学人摆席面,好意我领了,人就不去了,省俩钱给你媳妇补补吧,但经不住那阿散央告,便只身前去。
到了阿散家,正是傍晚,门口摆开几张席面,上面尽坐着些奇形怪状的精壮汉子,肩膀上纹皮皮虾的,脑门上纹蛤蜊的,背上纹带鱼,胸口纹龙虾的,桌上已经是杯盘狼籍,一看便是穷凶极饿,手里还兀自放在桌下,似是藏着兵刃,阿散这里恬个脸,招呼严药叉入席,严药叉便大喇喇地坐下,表面不动声色,扫视一圈,见尽是生面孔,自家站将起来,行个英雄礼,朗声道:“诸位,我先干为敬!”开了瓶口服液,一口闷到了底。
那阿散见他作态,恨得牙痒,表面上还要强笑道:“小严相公好酒量!”又开了一瓶递过去,同时招呼他浑家:“瓜堂客,把酒给小严相公端上来!”那女子畏畏缩缩地过来,似是有话要讲,看了一圈,见无人注意这里,偷偷将一张纸条塞进严药叉手里,严药叉展开一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快跑,他们要弄你”。
严药叉将字条揉了,扔到身后,又拿起一瓶酒来,咕嘟嘟地喝,一连吃了七八瓶哈尔滨口服液,身形渐渐晃了,眼神也乱了,昏昏地说着醉话,要找酒吃,阿散见他醉了,知道时机成熟,心道:“狗东西你也有今天!”马上将酒瓶往地上一掷,喝道:“孩儿们,弄他!”
那二十多号闲汉,顿时起身,手里各拿着棍棒短刀,一齐向他攻来,眼看严药叉便要命丧当场,只见他眼神猛然一凛,将桌子抬起,踹飞出去,将身前之人逼退,往前两步,拉出空档,转身一记酒瓶,敲翻了绕后捅他腰子的人,顺手抄起椅子,飞掷出去,行云流水一样,那几人见一物迎面飞来,连忙闪到一边,人群顿时分开个缺口。
严药叉双腿力用,一跃丈许,从缺口跳出了圈子去,头也不回,拔腿便走,阿散看得真切,大喝道:“莫要走了这狗杂碎!”马上引兵来追。严药叉一面奔跑,一面观察四周,顺手从路边屋檐下捡了一根长竹竿,擎在手中,回头望见有一人追得紧,款扭狼腰一记回马枪,破空扎去,正中那人胁下,那人立时便痛得仆倒,严药叉且战且退,仗着手中兵器长,闪电一般出枪收枪,一连点倒数人,剩余的人见他凶恶,皆踯躅不前,只是隔着几丈骂人。
那阿散见状,叫道:“丢他!”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捡起土石砖块,劈头盖脸砸将去。严药叉虚晃一枪,倒拖了竹杆,连忙往巷子里跑去。阿散赶紧领人追进去,严药叉腿长,脚程又快,两三下就甩开了他们,七拐八拐之下,竟不见了那严药叉身影。
阿散骂声晦气,带人追到巷子尽头,村子里没有路灯,那头坝子又宽广,阿散只好让大队散开,搜山检海,定要寻到那严药叉踪迹。
阿散骂道:“严药叉!你个狗才,平日里那般嚣张,今天如何做了个钻地王八,有卵子就给爷爷出来,不要藏头缩尾!”
语音刚落,只听得坝子那头,响起一串机械轰鸣,黑暗中亮起摩托车灯来,大阳牌乌骓宝摩托上端坐一员大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里托着一柄丈八毛竹杆,不是严药叉,又是哪个!
严药叉大喝一声:“呔!竖子们,且看本将凿阵!哇呀呀呀呀!”一拧油门,将竹杆夹在腋下,一人一骑动地而来,竟似那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自家单骑摧阵,奋万钧之力,挟风雷之威,顿时砸入阵中。
那严药叉直奔阿散杀去,手里枪如闪电,借马势又一连点倒数人。那些小喽啰见他骑车来得凶猛,一哄而散,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还有人喊道:“阿莫莫,败也!”
那众人逃到了村西头,阿散收拢了败兵,骂道:“驴赇东西,他那就一人一骑,你们如何便败了,对得起俺这根金条么?”那混混头目道:“这汉儿凶恶的紧,一人一骑杀将来,弓马娴熟,俺这里都是厮混的闲汉,如何敌他的过!”
话音未落,只见那边三声锣响,手电简灯光大作,人声嘈杂,只听得一人道:“有人要弄小严相公,莫要走了贼人!“转头一看,却是那村长,手提双镐把,威风凛凛,引着一班村民,堵在去路上。
阿散见了,叫道:“村长!是俺,神族不打神族!”村长道:“抓的就是你,你一身贱骨头,拆散了上秤都比不上小严相公一根指头,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帮俺们架电线搭信号基站啊啊!”
阿散还兀自叫道:“等俺成了大事,你们都是朕的老尼伦,佛满洲,有几百年的铁杆庄稼可吃哩!”对面一孩童拉着娘亲的衣角道:“妈妈,这就是傻逼么?”娘亲一拍孩子小脸道:“告诉过你多少遍,特么的别几八说脏话。”又捂住孩子眼睛:“别看脏东西,小心将来被传染!”
老村长冷笑一声,一记镐把投出,喝道:“儿郎们,抓阿散,保相公喽!”说罢一齐杀出。
阿散见势不妙,只得顺着山道往山下国道上跑,队伍也散了,人越跑越少,最后只余三个亲卫护着他,鞋也跑丢了一只,只好坐在地上稍歇片刻,有那亲卫,从裤兜里掏出半瓶尖叫,侍侯阿散喝了,小心问道:“大汗,什么时候发金条啊!”
阿散骂道:“怎么总想着金条?我说的是我族复兴的大事!能否有点大菊观,到时候入主锦官城那地上神国,流着蜜与奶的应许之地,要多少黄金没有?”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棍破空声,阿散眼前一黑,他的世界被人关了灯,恍惚间只看见,被三八大盖击毙的太爷爷,被五六半击毙的爷爷,被赛博雷公与苏联钢筋合力击杀的父亲,一齐站在云端,望着他慈祥地笑。
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觉脑瓜子嗡嗡作响,那里看到亲卫正在收回棍子,阿散惨笑道:“没吃饭啊,严药叉空手都比你打得重。”那亲卫骂了一声,扬长而去,想了想,回身从阿散怀里劈手夺回三分之一瓶尖叫,再也不见踪影。
阿散回头对剩下两名亲卫道:“你二人对本汗的忠心,日月可鉴,你们就是我谅山老乙可赤的青马与黄犬,待我...”
二名亲卫打断道:“两个人分金条总比二十人分强,待护你逃出生天后,你若不给钱,我们就打史你。”
阿散又惨笑一声,还想装逼,指着国道尽头转角道:“我笑那药叉无谋,村长少智,若是在这里埋伏下一队军马...”
话音刚路,警笛大作,一队镇上来的开丰田车的马快出现在山道边,用电喇叭喝道:“放下武器,配合执法!”
阿散面色惨白,知道大势已去,拔出腰刀来,架在脖子上,欲要自刎,恨声道:“本以为我是个谅山老乙可赤,不料我却是个杨应龙!”
话音刚落,阿散只觉眼前一黑,他的世界被人关了灯,恍惚间看见,漫天的列祖列宗,有汉时被悬头槁邸的,唐时被载歌载舞的,宋时被开肠破肚的,明时被传首九边的,胜朝时被邓秀廷炖了的,本朝被公审后击毙的,仙之人兮列如麻,站在云端上,一齐看着他,慈祥地微笑。
半晌才回过神来,耳朵翁翁作响,回头一看,不是骑着摩托车的严药叉又是哪个?正在缓缓收回蒲扇样的巴掌,阿散噙着泪懵懂道:“你特地来救我的?”
严药叉沉痛地一摇头,朗声道:“别黑杨应龙了,他手底下有三万多人”。
阿散哭了,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通知村长他们来堵我的?”
严药叉一脸不解,从怀中掏出手机道:“华为科技!小子!”
马快这里与严药叉确认了情况,做了笔录,又与一同前来捉人的村民问过话,正要用铁链锁了阿散回转去,不料只听得一阵喝骂声,原来是那阿散,趁马快不注意,挣脱了擒拿,一把抢了辆摩托车,逃了开去。
马快几人骂了一声,立刻翻身上了丰田皮卡,一抖方向盘便要追去,严药叉见状,立马拦下马快,又牵过一个学童,说道:“先生今天教你一个成语,叫做惊弓之鸟。”学童仰起小脸儿,好奇道:“小严先生,惊弓之鸟作何解啊。”
严药叉并不答话,双手拢在嘴边,气聚丹田,张口吼道:“国朝律令!”
那边只听得扑哧,哗啦啦,砰地一声响,众人顺着响寻过去,发现地上有一条黄线,黄线的尽头正是脱力后翻车的阿散。
严药叉摸摸孩子的头,笑道:“这,便是惊弓之鸟!”
过得几个月,严药叉估摸着阿散差不多快出来了,便往他家去,只见阿散的浑家,面色红润,穿了件团花小掛,一边哼着山歌小调,一边在地头侍弄着棉花,见严药叉来了,立马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严药叉笑道:“阿散呢?”妇人也笑道:“一个月前就出来了,后来也不知道缘何,痛快与我和离了,田舍牲畜都留予了我,说是怕小严相公你弄死他,便只带了些盘缠,离了村子,说这里再无他立锥之地,要去大城市与人帮佣。”
严药叉一脸沉痛道:“这狗才走了还要污人清白,你仔细想想,我除了制止他犯罪与自残那四巴掌,何时动他过半根指头!俺是人民干部,又不是前朝的恶保甲,如何能弄死他?”
那阿散前妻想了想,笑道:“这便是作贼心虚吧!”
过了几年,严药叉治理地方有功,升了几级,又放了他探亲假,回到本地来,我便请他吃饭,一叙离别,市里近年新开了家羊肉铺子,俱是云贵川交界这里土民养的黑山羊,羊味足价格又公道,俺是个穷措大,正好在这里请客,严药叉还是那么能吃,一大盆羊汤,两斤肉两斤杂,蘸着南乳椒酱,吃得满嘴流油,夸道:“真香嘿,再来两斤杂!”
我回道:“你看我像不像羊杂?”严药叉道:“别抠门,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留着这阿堵物有何用?娶媳妇么?”
回头对老板叫道:“老板,再来两斤杂!”
那老板探出头来,黑黑瘦瘦,斯斯文文地戴个眼镜,回道:“客人,杂卖光了,肉还要么?”严药叉听得声音,仔细一看老板,脱口道:“呦呵!”
老板也仔细一瞧,顿时僵住,手里菜刀落在了案板上。
严药叉笑着回过头,对我说:“不白吃你的羊肉,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拿去促狭,这是一个关于谅山老乙可赤的救赎之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