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可以从公关和社会学的两个逻辑来看。
从目前的事态演变情况来看,南阳市政府在舆论上的局面还是向着坏方向一去不复返了。如果说4号和5号上午迷笛官方公告发出时南阳的舆论形象还有可以挽救的可能,那到5号下午卧龙区宣传部的新公告就是基本把这个可能给毁掉了。
在卧龙区发布的新公告中,避重就轻地加入了志愿者保存现场物品的内容,同时又对“虚假信息”不合时宜地出重拳,表示正在调查传播“偷电缆”谣言者。这种虚实结合的做法对公关来说是大忌,因为对偷电缆谣言的调查是实在的,但口上的“补偿”和“追缉”却是虚的。
但最具有毁灭性的做法是提出按购票信息全年免费游览两个当地景点的做法。这种轻飘飘的补偿在缺乏其他做法配套的情况下,很难不显得尤为讽刺。
考虑到依然还有很多受害者在当地自费吃住,等待认领被盗抢的物品,面对对于这种所谓的“补偿”,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多半是觉得官方还想把乐迷拉回来再爆一次金币,言外之意无非是一切向钱看。
当然了,当地政府估计手头也不可能拨出更多的钱来补偿受损失的乐迷,但从公关角度,这样的补偿甚至不如不给任何的实质补偿,它造成的这种微妙的情感上的侮辱和攻击,比盗抢本身更能激起反感。如果说此前舆论上对于当地政府还有所同情,可能认为“本意是好的,老乡执行坏了”,那么在这个公告后如此考虑的人估计也不会有多少了。

在这场公关和管理的灾难中,南阳市政府该挨大板子,迷笛则应该挨小板子(从迷笛公开用傻X这种词来攻击乐迷和网民就可以看出签下长期合同的他们和南阳无非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就引申到了社会学上的逻辑,即到底为什么南阳市政府一开始没能力要硬上项目,之后又搞出这种灾难级别的应对?
南阳对这个活动的“重视”来源于当地的产业结构。当地的第三产业,尤其是旅游业占很大比重。按南阳当地的经济数据,南阳的第三产业比重是奇高的,达到了GDP的50%多,说明南阳是典型的商业重镇:
初步核算,全年全市生产总值4555.40亿元,比上年增长4.8%。其中,第一产业增加值732.95亿元,增长4.7%;第二产业增加值1459.58亿元,增长6.3%;第三产业增加值2362.88亿元,增长3.9%。三次产业结构为16.1∶32.0∶51.9。
——2022年南阳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再看就业人数,第三产业的就业人数中,零售批发、住宿餐饮、交通运输三个同文旅紧密联系的行业是南阳第三产业的就业支柱,而且第三产业还集中于卧龙区:
按行业分,法人单位从业人员数量位居前三位的行业是:制造业41.59万人,占26.7%;批发和零售业29.08万人,占18.7%;建筑业15.40万人,占9.9%。个体经营户从业人员中,位居前三位的行业是:批发和零售业48.04万人,占46.2%;住宿和餐饮业13.47万人,占12.9%;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10.57万人,占10.2%。
按区域分,位居前三位的县区是:卧龙区22.64万人,占14.5%;宛城区18.99万人,占12.2%;唐河县14.45万人,占9.3%。
——南阳市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结果
全年共接待来宛旅游人数 8381.7 万人 次,旅游总收入 441.8 亿元。年末共有 A 级 旅游景区 58 处,其中 4A 级以上景区 23 处。 星级酒店 69 个,国际国内旅行社 69 家。
——2022年南阳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所以,文旅对于南阳来说实际上是重头内容。在南阳当地提出的建设副中心城市的战略中,省一级文旅部门对南阳的短板和规划实际上非常清楚:
……从南阳自身情况看,文化旅游还存在大而不强、多而不优的问题。一是主题还不够突出,品牌不够鲜明。全市有47家A级景区、22家4A级以上景区,数量居全省前列,但没有形成在全省、全国叫响的主题和品牌。二是发展不平衡,中心城区洼地明显。南阳文化旅游产业,从整体布局上西部强,东南部较弱。南阳中心城区作为游客来宛的首要集散地,缺少响亮的城市名片和引擎式的IP型项目。三是基础设施有待提升。景区景点道路基础设施、智慧化水平与旅游发达地区尚有一定差距。
……
坚持项目为王。抓住市场趋势,重抓重推文旅支撑项目,推动原有景区提档升级,加快完善交通设施,做优做强宾馆酒店,统筹做好旅居、民宿等多种业态。加强品牌营销。抓好现有的玉雕节、张仲景医药节、诸葛亮文化节等节会品牌,用好抖音、快手等新媒体工具,打造经典IP。
——省文化和旅游厅副厅长李延庆,在中国区域经济50人论坛“南阳河南省副中心城市的定位与战略”专题论坛上的发言
理解了这个背景,就能迅速明白为什么南阳会急不可耐地同迷笛签署了长达十年的合同。各种自媒体的介绍里,迷笛总被美称为“中国乐迷的伍德斯托克”。把这样一个年轻化的品牌绑到南阳身上,能够确保至少十年的稳定游客来源(今年这一次就来了15万人),借机正能将本地品牌搬上全国舞台,这就是南阳市政府打的美好算盘。
只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当地管理的松懈。按照流传的说法,场地里的帐篷应该有相当部分不是用于过夜的,大部分实际上晚上是会到附近的酒店过夜,帐篷主要适用于白天在营区喝酒吃饭,短期休息的。如果大部分人都在帐篷内过夜,那其实附近村民即便进入了营地,也很难当着物主的面“捡”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营地管理的责任是作为主办方的迷笛和当地政府难辞其咎的。从这里开始,南阳就像一个退潮时裸泳的人,本来想露脸,结果把屁股露出来了。广为流传的组图中,其中之一便是有人在朋友圈控诉即便抓住了现行犯,警察也以两人熟识村支书为由为其百般开脱,最终将两人放走。
在4号和5号的后续过程中,南阳面临的是以城市中产为中坚构成的乐迷群体极大的不满。南阳本来看重的是这个群体的年轻活力和消费能力,可是管理上的问题把这个事情变成了网络舆论的灾难。
这里需要插一句的是,某些人嘲讽说这次事件是什么安那奇爱好者被真安那奇破防,来嘲讽这些被盗抢的人,无非是嘲讽“小资生活”的一种延续。
但实际上,这种嘲讽本身也是小资市民逻辑的一部分。偷偷东西和实践安那奇主义之间的距离,基本相当于河南和荷兰之间的距离。而把这种事情指认为一种安那奇,进而阴暗地嘲讽参与音乐节的乐迷,这只能证明有些人的想象力是如此的匮乏,以至于他们连音乐节这种事实上高度商业化的活动都要当成是一种对现行秩序的冲击了。
《小镇喧嚣》里面说,中国基层的运作是由“刁民与恶政的双重互动”构成的。南阳的事情很可以反映这种互动。可以说,当地村民基本是吃准了在集体行动、风潮兴起的时候,由于人数上的劣势和乡村社会的联动,几乎不可能当场及时阻止。而在事发后,当地政府虽然及时开始侦办,但同时也更急切地公开打击“谣言”来试图阻吓进一步的传播,还整出了给门票补偿的烂活,本地旅游业的利益集团影响可见一斑。
从这个问题上来说,当地政府其实一定知道正确答案,但恰恰是别的因素,使得他们没办法按照传播学上的正确答案来行动。而悲观的是,这起事件和本已娱乐化的地域刻板印象成功结合,使后者在互联网的传播中散发了新的光辉,其效果完全不弱于蔡徐坤当年一纸律师函给B站鬼畜区带来的狂欢。于是南阳一地的管理问题,终于不可挽回地成了地域问题,而这种偏见和对应合订本(导弹、水氢汽车)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要全省人来买单的了。
参考资料:
南阳市第四次全国经济普查结果公布:第三产业成为南阳第一大产业_单位 (sohu.com)
2022年南阳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南阳市统计局 (2023年3月31日) - 南阳日报多媒体数字报刊平台,南阳日报多媒体数字报刊平台,南阳日报 (01ny.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