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抗战吸取了南明的教训,李自成和南明的悲剧充分证明:忽视外来侵略威胁,把阶级利益置于民族之上,乃至对侵略者抱有幻想,最终注定既摆脱不了阶级矛盾的魔咒,还要民族整体性地承受新的民族压迫。
一开始李自成进京,官僚士绅地主都以为只是正常王朝迭代,于是纷纷喜迎王师。他们相信大顺政权能够像当年明太祖朱元璋那样,由农民起义向封建化转型,承担起明王朝无法撑起的义务,保障他们的既得利益。
这是因为原本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大明朝廷,由于深陷两线作战,加上内部党争激烈,朝廷运转机制近乎于崩溃。导致其没有能力和精力组织地方官僚士绅地主阶级镇压农民起义,因而双方的关系产生了破裂。这也是李自成能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聚拢流民东山再起的根本原因。
然而李自成和他的大顺政权在未建立起稳固革命统治秩序的情况下,仍然维持原有的作风,对地主士绅阶级进行严酷清算,如拷官,追赃助饷等政策。与此同时,大顺的国家战略也出现了严重误判,专注于内部斗争,完全忽视外部满清的力量。导致军事行动部署失误,最终酿成山海关大败,满清成功入关,之后又放弃北京,弃守潼关,引发出后续一连串的雪崩效应。财阀地主阶级或直接投靠满清,或对满清抱有强烈的幻想(联虏平寇)
必须承认大顺政权之所以会失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时代局限性,它缺乏农民革命的科学理论。作为首个代表阶级利益走上历史舞台的政权其内政管理很不成熟,这一点在其激进、短视和缺乏战略眼光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要知道在当时,知识分子大多依附或栖身于官僚阶层,这使得大顺政权对知识分子亦采取敌视、压制的态度。从而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甄别、改造然后为己所用。因而无法网罗对全国形势有真知灼见,能够统筹全局,提出战略方针的人才。
对外忽视满清外部威胁的存在;对内得不到民族精英阶层的支持;自身又缺乏科学理论指导无法形成稳固的根据地和组织;面对满清一败再败,也就成了必然!
所以我们看到清军入关前期,所过之处皆传檄而定,追杀李自成亦势如破竹。
然而,当满清在逐步站稳脚跟后,很快就暴露出其侵略者的嘴脸:开展圈地、投充等一系列反动政策,满洲八旗整体上成为新的、更高层级的压迫阶级,同时满清颁布了剃发易服这种民族文化灭绝政策,试图在精神和文化上彻底征服华夏文明。
此时汉人起义军和精英阶层(士绅、地主、知识分子)才恍然大悟,于是匆忙开始联手,大顺和大西的余部纷纷加入南明抵抗满清。然而历史再没有给他们整合的时间,此时满清已经取得半边天下,南明这个匆忙组建的松散联盟在面对拥有成熟稳定的统治秩序且武装到牙齿的满清政权时,仍然力不从心。最终被满清逐个击破。
所以,并不是阶级矛盾真的大于民族矛盾,而是当时的汉人曾一度天真地选择“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结果就是既摆脱不了阶级矛盾的魔咒,还要民族整体性地承受新的民族压迫。
这才是读懂南明史后真正应该明白的道理,也是这部鸿篇巨著想要告诉我们的真相。
面对一盘散沙的中国,对当时唯一完成了内部整合的满清来说,形势是如此的有利。
大顺政权缺乏属于自身代表的阶级的治国理念,正在被自己和自己有效利用起来的汉族官僚士绅们联合绞杀。
大西政权则局限于西南一隅,内部派系众多,势单力薄。
南明则更加混乱不堪,地方实力派各自为政,朝堂权臣各怀鬼胎,皇位纷争矛盾重重,甚至表露出要联合满清平定流寇的意愿。
顾城老先生在其所著的南明史开篇,就明确指出了其核心观点:促成南明悲剧的根本原因,一方面是推翻明朝的起义者专注于内部阶级斗争,忽视外部威胁的存在。另一方面士绅地主阶级为了在阶级斗争中获胜选择与入侵异族合流,幻想通过与入侵者进行利益勾兑镇压底层农民起义,从而保住自己的阶级利益。
然而,即便面对如此分裂、混乱的中国,满清彻底消灭南明势力,仍然整整耗时七十八年之久!(以1644年满清入关,到1722年大明中兴王朱一贵战败为止)
这是因为,满清政权的统治阶级在争取到腐化精英集团的支持后,很快便暴露出其作为入侵者和民族压迫者的本质心态。并且从始至终不曾放弃。
如果说之前的圈地、投充、逃人法,直接受害者只是部分地区的和无产阶级,对于地主阶级影响有限。那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发易服政策,则是彻底击碎了最后聊以自慰的依托点,将屠刀最直观无差地落到每一个中国人的头顶上。普天之下,无处可逃。
诗经有云: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满清的剃发易服政策,使得当时所有仍怀揣朴素华夏文化认同的中国人被动意识到:这并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而是捍卫华夏道统的抗争,是民族战争!
江阴、嘉定,原本是明末奴仆运动激烈的地区,听闻崇祯上吊大明覆灭,奴仆们纷纷殴打士绅,焚烧身契,弹冠相庆。然而面对撕下伪装的满清,曾经仇深似海的士绅和奴仆却史无前例团结起来。民间光是江阴八十一日,就有几十万士绅百姓联合起来,为了捍卫本民族的衣冠即民族文化的生存而战,只可惜这份觉悟来得太晚,由于没有形成全国统一行之有效的领导,燃烧在各地的抵抗运动最终被满清逐个击破。
但也正是因为有南明血淋淋的教训作为前车之鉴,所以1937年面对日本全面侵华,《新华日报》刊发文章,标题就是“不复南明旧事”。
1938年,毛泽东撰写《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文中掷地有声地指出:“我们的敌人大概还在那里做蒙元灭宋、满清灭明、英占北美和印度、拉丁系国家占中南美等等的好梦,岂不知这等好梦在今天的中国已经没有现实的可能了!”
在这种基于对南明悲剧的普遍反思和警醒下,旨在完成国家政治统一、团结民族内部一切可以团结力量(包括地主阶级、资产阶级、海外华侨)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全国广泛建立起来,正视当下主要矛盾,搁置内部争议,一致抗击外来侵略的思想,深入到每个中国人的内心和灵魂。
很多无知和别有用心者会妄言,所谓抗战胜利是依靠英美苏外援才打赢的,并不能因此说明民族精神的重要性。事实上只要稍微了解历史, 这会发现这种说辞有多么不值一驳。抗日与抗清,二者虽然性质相近,但彼此相隔三百年,且面临的物质困难不可同日而语。
满清入关时,武器装备、技术水平与中原武装不存在明显代差,综合国力甚至远远不如中原(中原有数千万人口)。纯粹是依靠高组织度的军事集团,面对中原组织崩溃、精神上未及整合、无法完成有效动员的散沙化社会进行残暴征服。
而抗日战争则不然,抗战是一个准工业化国家对农业国家的降维打击。抗战时期中日的武器装备、技术水平差距被无限拉大,日本是一个拥有七千万核心人口的工业化大国,在人口素质、经济总量、工业水平以及科技水平等方面均占有碾压优势。

抗战前,日军一个常设师团与中国一个整编师的兵力对比为2:1,但步骑枪数量达到2.6:1倍,重炮比更是达到惊人的4:1。此外日本一个师团还有大量可以运输辎重的机动车辆,数量超过500余辆,另有坦克24辆。而中国一个整编师都没有一辆坦克,辎重车数量也几乎没有。使得中国军队在后勤能力、机动能力方面完全遭到降维打击。

陆军差距尚且如此,海空军的差距就更离谱了。中国海军总吨位仅仅11万吨位,而日本海军总吨位达到190万吨位。中国空军有飞机600架,基本上是老旧的万国造,很多只能用于训练,可供作战的飞机不超过三百架。且没有生产飞机的能力,补充完全依赖进口和援助。而日本陆海军共有飞机2700架,并且拥有强大的飞机制造能力,年生产达到上千架次。
而在具体军工生产上,1937年日本军事工业的投入达22.3亿日元,年产飞机1580架、大口径炮744门、坦克330辆、汽车9500余辆的水平。而中国只能生产工艺相对简单的步枪、轻重机枪、掷弹筒,且质量与日军差距很大。
可以看出,抗日战争在各方面都处于绝对的劣势,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用血肉阻挡钢雨。
如此巨大的差距,使得西方主要国家都相信中国无力抵抗日本,日本在亚洲的崛起不可阻挡。中国将会继蒙元、满清之后,再次被日本征服,成为日本进一步扩张的燃料和奶牛。连日本也放出豪言,只需要三个月就能灭亡中国。日本甚至堂而皇之以清军入关之年为典故,建立了“荣字1644”细菌部队,大肆残害中国人民,希望能像当年的满清一样征服中国。

但事实狠狠打了他们的脸,面临远比当初南明更加严酷不利的境遇,以及满清同样凶恶但实力对比更加悬殊的日本,华夏民族却不愿再接受这种的羞辱,中国人吸取李自成和南明的教训,迅速整合拉起了统一战线,等待着日本侵略者自投罗网。不论阶级、不论性别、不论政治立场;只待战端一开,便是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便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从1937年卢沟桥事变开始到1941年,这四年里中国是全世界唯一单独对抗日本法西斯的国家。中国用满目疮痍的躯体,抵挡着来自日本排山倒海般的进攻。日本将大部分的军费开支和军事实力都投送到了中国战场。
引用抗日老兵的话讲:
“跟日本人打,尸山血海都堆不出来一个胜字,但是没办法,得填,得往上填,不填死的更惨......”
但即便如此,举国上下仍然有成千上万的华夏子弟志愿从军卫国,海内亦外有无数仁人志士为抗日奔走、捐款。他们或许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秉持不同的政治立场,但面对外族入侵时都是自家人。
在这样悲壮的时代背景下,史学大师钱穆写了《国史大纲》,志在:“若真不能保全,当保留文萃,以期复国!”
著名诗人田间于抗日最困难的1938年,写下了那部简单、直白,但极具震撼的诗词:
假使我们不去打仗
敌人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这是奴隶!”
除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战如火如荼,作为正面抗战的国民政府即便腐败不堪,仍然高举抗战大旗,哪怕其统治核心江浙地区全部丢失,仍然退守重庆不向日本妥协。
抗战时期,地方各系军阀基本上做到了摒弃前嫌,共同抗日,没有复刻南明时期勾心斗角、互相拆台的悲剧。即便有投降的事例如庞炳勋、孙殿英等,也多是战至山穷水尽后的无奈选择。虽然亦有如韩复渠、汤恩伯这样的保存实力者,但原则上再未出现如南明那般成规模主动投降外敌的情况。
整个二战期间,中国用无数前仆后继的牺牲,生生拖住了日本侵略者的脚步,将其主力牢牢吸附在自己身上,日本绝望地发现,华夏大地没有如西方和他们自己所想的那样,成为日本战争的养料,反而成了致命却又不能甩脱的吸血毯:
1937年日本陆军24个师团,21个在中国战场
1938年日本陆军34个师团,32个在中国战场
1939年日本陆军40个师团,34个在中国战场
1940年日本陆军49个师团,38个在中国战场
1941年日本陆军51个师团,有35个在中国战场战场,占总兵力68%
1942年日本陆军58个师团,有37个在中国战场,占总兵力63%
抗日战争对华夏民族来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国运之战,赢,则置之死地而后生;败,则堕入无间地狱永无翻身希望。为赢得这场胜利,华夏民族遭受了惨重的伤亡。据统计共有超过3500万人伤亡,其中军队累计伤亡380万。
但这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在中国独立对抗日本的1937—1941年,日本军费支出为377.58亿日元,占二战期间1937-1945年日本陆军总预算914.5亿日元的41.3%,也就是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4年的侵华战争,就消耗了日本陆军近一半的军费!严重制约了日本军事实力和经济的发展。按照日本厚生省统计,中国关内战死的日军合计达到43万5600人。但即便抛开日本当时战报注水,极力减小己方伤亡的一贯作风,这个数字也只统计了战死,其中并不包括在战争后期损失的大量不被计入伤亡统计的“非正规军”,即本土的预备兵和武装侨民。包括通过“借调”之名而伤亡的部队,也不会被日军记入官方统计中。如果加上伤病失踪,保守估计日本在侵华战争期间累计不可恢复性损失达到了150万之多。
事实是清晰明确的,正是由于中国顽强、坚决、不妥协的抵抗,日本在战争初期的速胜计划、以及中期的以战养战政策均宣告破产。日本无法在中国建立广泛有效的统治,继而得不到中国的资源补充,导致其国力几乎被消耗殆尽。由此日本才不得不饮鸩止渴,转而将目光投向西方殖民的东南亚。这才有了后面进军东南亚、偷袭珍珠港,英美对日宣战。
这不仅是日本国内的共识:
日本与美国开战是日中战争所不可避免的结果。日本侵略中国的战争是近代日本从未经历过的长期的大规模的战争,而且是看不到终点的使日本陷入泥潭的战争。因为这场战争,兵力与军需品消耗严重,国内经济衰退,国民生活日益贫困。在这种情况下,日本试图通过侵略东南亚掠夺资源,以打破这场战争的僵局,因此日美战争是日中战争的扩大。
——藤原彰
为摆脱这一困境,主动缩小和结束战争,军部在1940年度陆军预算中,决定将驻华兵力从85万缩减到50万,以此扩充军备。这期间,英、法、荷等国在欧洲战场失利,日本国内立时沸腾起来,认为这是南进的大好时机。1940年9月,日军进驻法属北部印度,缔结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日本公开与美、英、荷为敌,成为太平洋战争的导火线。
——《简明日本战史》
侵华战争事实上的失败,是导致对英美战争的主要原因。换句话说就是,在对中国之战的胜利期望消失的时候,日本寻求利用所有的战机,以图延迟战败的到来。
——《何谓中日战争》
我一生还没有这么震惊过,泪水在我的眼眶里不停打转,我感觉我这一生就这么完了。尽管日本不停吹嘘,但实际上它已经在中国战场耗尽了一切,这样一个疲惫不堪的国家,怎么可能是美英的对手?
——《日本人口述二战史》
更是当时国际知名人的共识:
在我们最艰苦的战争年代,日本没有进攻苏联,却把中国淹没在血泊中。稍微尊重客观事实的人,都不能不考虑到这一明显而又无可争辨的事实。
——苏联元帅崔可夫
中国在将近五年的时间里,顶住了日本的进攻,歼灭了几十万日本军人,消耗了大量日本军需……假如没有中国,假如中国被打垮了,你想有多少个师团的日本兵可以调到其他地区来作战?他们可以马上打下澳大利亚,打下印度,他们可以直接冲到中东。
——美国总统罗斯福
如果日本进军西印度洋,必然会导致我方在中东的全部阵地崩溃。而能够避免上述局势出现的只有中国。
——英国首相丘吉尔
只有当日本侵略者的手脚被捆住,我们才能在德国侵略者进攻我国的时候避免两线作战。
——苏联领导人斯大林
毫无疑问,中国人民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如果没有中国人民取得伟大的抗日战争的胜利,也就不会有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
——美国飞虎队协会会长韦恩约翰逊
美英所引以为幸的是,日本既没有足够的兵力占领和控制印度洋上的战略要点,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在太平洋上拚一死战,这正是由于中国抗战给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进程和结局给予了重大影响的结果。
——英国著名军事评论家富勒
纵观整个抗战,华夏作为一个硬件全方位落后的农业国,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老迈却庞大的体量。但就是这样一具看似病入膏肓的身躯,面对国运蒸腾、如日方中、武装到牙齿的日本时,却爆发出了它本不该有的韧性和生命力。用燃烧自我,决绝到近乎玉石俱焚的方式,生生粉碎了日本夺取东亚主宰者生态位的野望,杀出一条拨云见日、逆转乾坤的道路!日本不但未能如愿吞噬掉眼前这个日暮西山的巨龙,崛起成为如日方中的东方新巨人。反因陷入拉锯战泥潭而日益萎缩,元气大伤,最后耗干了全部国运,彻底成为一闪而过的历史过客。
战后,日本实质上沦为美国控制的傀儡,虽然仍创造了经济奇迹,但其锐意进取的精神脊梁被打断,国家运势一蹶不振,成为一个安于躺平岁月静好的费拉棋子,永远失去了成为棋手的资格。而谁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垂死的巨龙——华夏民族却如凤凰涅槃般化腐朽为神奇,化疮痍为新生,一步步再度问鼎世界之巅。
民族精神的本质,是历史记忆的传承,能拥有这堪称波澜壮阔的史诗,是我们的幸运。那些虽然长久悲伤迷茫,但心中仍闪动希望,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的先辈,则是华夏民族优秀的见证。
所以,不要因过往而怀疑,更不必妄自菲薄。我们华夏民族和所有民族一样遭遇过失败,但我们理解、反思失败,积蓄力量奋起挣脱了失败桎梏,直面这世间最残酷的淬炼,最后浴火重生再续辉煌。凭这份坚韧和优秀,就足以令其它绝大多数民族仰视。只要这股民族精神得到传承、弘扬,我们就拥有了面对失败的坦然,更拥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