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新闻传播学专业,与她年龄相仿,看到这个消息非常感慨。
如果不是因为在人生的某些重要时刻,遇到了一些好的老师、朋友,那么今天饿死异乡、为天下笑的这个人,搞不好也可能会是我。
时光倒回到15年前,我和她或许曾经在某一次讲座中擦身而过,或许曾经在某一个新闻媒体一起实习,我们或许看过同一本杂志、有过共同的朋友,甚至有过共同的理想:用手中的笔,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但我们后来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在20来岁意气风发的年纪,在本世纪前十年那样一个社会变迁、思想激荡的年代,看到或者听到一些社会的阴暗面,然后试图从欧美经验中寻找答案,原本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她可能也曾经和我一样,第一次在书本中看到自由、民主、宪政的时候,心跳加快、眼神放光。
直到有一天,有人给了我一盆兜头冷水。
某次去中国传媒大学,见到了专门研究法国新闻传播史的C老师,他问我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我说要启蒙民众,要当公共知识分子——当时这个词还没有任何贬义色彩——没想到C老师拍案大怒:
民众用得着你来启蒙吗?
我如遭当头一棒,但内心依然不服,总想着找机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那几年正是南方报系最后辉煌的时代,我和室友哥们基本上每期必买,还曾经报名参加一个以“基层政治经济”为主题的社会调研实践活动。
当时有媒体在某段时间集中报道过几起“强拆”案件,然后给我造成的感觉就是——到处都在强拆。刚好那年暑假,老家有亲戚遇到拆迁,我就带着问题和亲戚进行了一场对话。
我:这次拆迁,你们愿意吗?
亲戚:当然愿意啊,高兴都来不及。
我:为啥高兴?
亲戚:能拿钱啊,很多钱!
我:……有没有不愿意的呢?
亲戚:没有。为什么会不愿意?
我:比如价格谈不拢?
亲戚:当然是价格谈拢了才会拆。
我:如果没谈拢,会不会强拆?
亲戚:不会,不可能。
我:真的不会吗?
亲戚:当然不会。(开始用看傻逼的眼神看我)
我:听说有些地方会趁你不在家,直接把房子拆了。
亲戚:不可能,在我们这里绝对不可能。(说完转身走了)
后来我每次想起这段对话,都觉得自己可笑,等到自己工作挣钱之后更是想当拆迁户而不得。但是在当时,我确确实实是发自内心的担心这位亲戚被“强拆”了。
经过这次事情,我开始对“媒体”更多了一份警惕——不是说新闻一定是假的,而是提醒自己不要一看到新闻就冲动,也不要习惯性的“以个案推断总体”。
接下来的几年,更多的事件告诉我:社会是复杂的,不要轻易认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世界。
比如2011年甬温线事故之后,我在家里刷微博,看着舆论汹汹,以为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但是当我走下楼去了大街、菜场、超市、公园,我发现世界和昨天并没有差别,大家依然上班、下班、逛街、吃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不是不承认悲剧的发生,而是承认世界之大、承认自己的渺小。
多去亲身体验,多专注于具体的事件、具体的行业,努力解决具体的问题,少一些理想主义的宏大叙事和自我拔高——作为老学长,如果有什么经验教训要与如今还在这个专业学习的同学分享,大概就是这些了。
毕业工作之后,我依然会带着“哪种政治制度更好”这样的好奇心,一有时间就去世界各地看看。我去了英国、法国、日本、新加坡这些发达国家,也去了伊朗、肯尼亚、菲律宾、越南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用自己的眼睛和双脚去寻找答案。
我不知道AKID除了日本之外,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有没有去看过贫民窟,有没有思考过世界上除了欧美日韩之外还有100多个国家也采用了类似的政治制度、为什么发展却并不顺利?
如果我们认识,或许我们可以聊聊这些话题,或许多少能让她改变一点想法、生活得不那么偏激——时至今日,我也有一些政见不同的朋友,我们依然可以聊的很轻松愉快。
找一家小酒馆,点一份烧鹅,聊聊当年的师友、一起吐槽下新闻传播学,也聊聊国家的前途命运。
如果她不信,我就带她去看看全国各地的广场舞——我们虽然存在很多问题,但是你看看,这像是要完蛋的样子吗?
除此之外,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她,我的研究生导师在毕业前送给我的那句话:
坚持理想,面对现实。
无论是左是右,无论热爱或者憎恨,都要先让自己生存下去,只有吃饱饭了,才有可能公正、平和的去看这个世界。
我们或许会怀才不遇,但如果连饭都吃不饱,那一定不是时代辜负了我们。如果真觉得这个国家将会饿殍遍野,那就应该拿起武器去改变他们的命运,而不是坐在家里倒等着投喂。
我相信她也一定读过鲁迅: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别人可以把这句话当成笑话,但我们自己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