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大决战:淮海战役》中有这样一个桥段,很有名:蒋介石在战前会议上对将领们讲话,对国民党军的这些将军们“忆往昔忆难眠”,讲述自己北伐战争时统帅北伐军征至徐州,沿途“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
这是电影桥段,自然为艺术加工而有所杜撰,可真实历史上的蒋介石,在1948年也确实曾有过类似的讲话。
1948年8月3日召开的军事检讨会上,蒋介石致开幕词,他便向参会的将军们痛陈往昔故事,言过去的国民革命、抗战救国都是在“千辛万苦山穷水尽”的绝境里实现的。面对眼下内战的困局,蒋呼吁国民党军的官兵“不忘初心”,扫除萎靡不振,振兴革命精神、振奋战争信心,看到“我们本身强大的力量”。
我要求今天在座的各位高級將領反躬自問一下,你們今天是不是還能保持東征北伐時代的革命精神,對於敵人無所畏怯,對於革命的前途具有信心呢?你們對於主義是不是還能像過去一樣的絕對信仰……
大家要知道:我們歷次革命的成功,無不是從千辛萬苦山窮水盡的環境之中奮鬥出來的。大家還記得,抗戰的最後一年,可以說是我們國家最危險的一年;但是我們在蒙受莫大的恥辱和遭遇無窮的困難之中,終於獲得抗戰最後的勝利。更追溯我們革命軍在廣東出師北伐以前,我們本黨本軍真是孤苦伶仃,不僅沒有今日這樣陸海空軍實力,而且更沒有政治經濟和組織的基礎,……在北伐進行中,共x又是如何陰謀破壞,日本帝國主義者又是如何的橫施阻撓,但是我們也終於完成了北伐,統一了中國。……因而忘記了我們過去血的經驗與寶貴的歷史,所以失去了革命的信心,就看不見我們本身強大的力量!這正是共x所希望於我們的,他就是希望我們信心消失,精神動搖,頹廢消極,自趨滅亡。
《改造官兵心理加強精神武裝》载于《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卷二十二
蒋介石1948年这番主旨在于“記取本黨革命的歷史,恢復革命的自信心”的讲话,自然是流于形式,他本人再如何翻来覆去的想要“光复革命精神”,他这个反动军头手下的腐败将军们也注定无法做到。
可蒋介石此话也确实讲出了北洋之民国为何灭亡——袁世凯死后南北分裂,各自内战不休,然而军阀无论南北,皆是无思想无道德无纪律的“无德之治”,军人既无道德,也无纪律。
皖系失治、安福乱政,而曹吴轻易取而代之。曹锟贿选、直系腐败,而奉系轻胜于第二次直奉战争。
旧军阀的魁首大都喜欢宣扬“纲理伦常”、“传统道德”,其治军行政却毫无思想道德可言,胜者轻而易举便能以金钱收编大批败者的军队,直皖战争后其部多由直系收编,第二次直奉战争后直系所部又为奉系大批收编。旧军阀的官兵便是如此“脆弱”——首领一败了,便作鸟兽散,要么为匪祸害地方,要么变换旗帜投奔他主!
广州的国民政府,所以能以一省之人力物力实现北伐,是因当时的国民党、国民政府与国民革命军是有人心、得人望的政党、政府与军队,其北伐之时,北方青年学子无不欢欣鼓舞,愿为其效死拼命,这是旧军阀做不到的。
可蒋介石取得南京、发起清党后,国民政府便又很快蜕化而为土豪劣绅、军阀党棍的政府了。陈志让曾在其名作《军绅政权》中这样总结:
为了统一,为了消灭军阀的割据,军阀门发动了许多次战争。战争愈多,军队也愈多,地盘的问题愈严重,养兵的问题也愈严重。打来打去,打出了一个蒋介石。不幸的是蒋介石并非中国的德川家康。
陈志让《军绅政权:近代中国的军阀时期》第60页
蒋介石曾阐述过他们是如何灭亡旧军阀之民国的,那么国民党,或者说新军阀们的民国,又是如何灭亡的呢?
蒋介石其实也曾说过,不过不是公开讲的,而是在他的私人日记中。
1947年9月,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大举跃进,开启解放战争战略反攻的序幕。蒋介石在日记中先是忧心东北战场的锦西局势,而后又被刘邓大军的南进吸引住了目光,于是感到惶惶不安,于27日道“战机最危”。之后他又盲目自大,以为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是“回光返照,末日不远矣”。
可几天过后,他便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九月底的反省录里,蒋写到共军进攻其统治区之后,非但没有陷于重围,反而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甚至于“大有馨香祷祝之势”。
蒋介石对此大为光火、“殊为可痛”,然而也只能无能狂怒,表示“这届群众不行”……
一、共x自称九月十二日起实行其所谓空心战术,开始全国总反攻,故至下旬陈毅股越陇海线南犯,其目的在东窜鲁南与苏北,幸部署迅捷,未为所逞,使之不能不继续南窜与刘合股,以期一网打尽。陈赓股仍徘徊于陕州附近而不敢正窥潼关,故关中仍能转危为安,此皆天父佑华所致,决非人力所能及也。总之月初刘x分窜鄂东、皖东,乃至桐舒、庐六被陷之时,安庆合肥垂危,武汉京芜(大江南)皆受其威胁,人心动荡。尤其是共x宣传奇巧,一般人民几乎皆信共军纪律优良,到处受欢迎,沿途设茶劳军,大有馨香祷祝之势,社会不察其奸,民众莫名其妙,殊为可痛。……
蒋介石日记 1947年9月反省录
可是,从此事来看,谁是有思想、有道德、有纪律的一方,谁是无思想、无道德、无纪律的一方,也自然见分晓了。
1927年——也便是后来民国人所称“民国十五六年”的时期——的蒋介石,统帅数十万“北伐健儿”们征讨北方军阀、灭亡“无德政府”时,会想到二十年后,他会成为没有革命精神、没有思想道德,更无组织纪律的“无德政府”吗?
这个我们不得而知,但1929年的蒋介石,似乎确实预言了自己二十年后的结局
大家要知道現在革命已到了很危險的地位,我們從廣東出來完成北伐的軍隊,可以說是本黨的基本軍隊,這基本軍隊現在站在中國最繁華的長江一帶尤其是滬寧路津浦路這一帶的地方。我們看古來歷史,以及民國十七年來的歷史,凡到了東南的軍隊,絕對不能久站的,怎麼好的軍隊都變壞了;最後的結果總是給人家消滅,尤其是南京這個地方,從六朝以來,是最腐敗的地點,到了這地點的軍隊沒有不腐敗消滅的。現在我們的軍隊差不多和從前的軍隊一樣了。從前的官長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只想江浙富庶之區,可以爭權奪利,全不注意到他的部下腐敗墮落,等到他注意到的時候,軍隊已不可救藥了;他自己的號令也不能行了;最後的結果是上下同歸於盡。………我們呢?黨的生命,國家的存亡完全在我們肩上,我們要時時提防軍隊腐敗和本軍墮落,否則國家危亡,黨的生命斷絕,自己也消滅自己了。
《新中国要从我们手里创造出来》1929年1月14日 载于《先总统蒋公思想言论总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