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近 40,但并没有发福,身材还算结实。
那天,我遇到了那个,符合我内心深处的审美的女人。
我确定,在我的世界里,从未交往过这样的女子。
于是,就算再自责,我也默许了她闯进我的世界。
我叫袁亮,遇到蒋桃时我 20 岁,在北大读大三,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当时我是院学生会主席,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蒋桃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追求的姑娘,是我一见钟情的人,是我的初恋。
我追蒋桃花了整整三个月,不长也不短。
我是真心喜欢蒋桃,在她终于接受我之后,我全心全意地经营着我们的感情。
1998 年,我和蒋桃毕业了。
北大毕业生找工作并不难,我和蒋桃毕业后都留在了北京。
我被一家刚在中国开设代表处的外资投资银行录用了,蒋桃也在一家国企找到了一份有事业编制的工作。
我和蒋桃在南二环的老居民区里租了一个开间,从此开始了充满油盐酱醋的同居生活,时光开始复刻一般飞速流逝。
蒋桃在西单上班,我在建国门上班。
2001 年,周星驰的《少林足球》上映。
我买了碟片,照旧晚上和蒋桃挤在一起观看。
看到激动处,我学着周星驰的样子站在茶几上,用粤语仰天长啸:「人若无梦想,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蒋桃被我逗得笑倒在沙发上。
我跳下茶几,蹲在蒋桃面前认真地说:「讲真的,桃子,我不想做咸鱼,我想去美国。」
「美国?」蒋桃嚼了一半的浪味仙停在空中,随即摇摇头扑哧一声,仿佛我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但我是认真的。
在投资银行驻华代表处工作,虽然实际业务有限,但同事都是从美国派来的华尔街精英,听他们讲美国资本市场,讲亚洲的宏伟蓝图,我的眼界和心胸也跟着打开了,又岂能容许自己从此蜗居在这方旧土地上。
2002 年的冬天,我拿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 MBA 录取通知书。
我接到麻省理工学院招生办电话的时候,我的手都在发抖。
当时我正在吃晚饭。
我放下电话对蒋桃说:「我被麻省理工学院录取了。」
当时,蒋桃的筷子停在空中,整个人愣住了。
「蒋桃,嫁给我,跟我去美国。」
我激动地握住蒋桃的手,曾经酝酿千百遍的求婚,居然就这样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那天晚上,我和蒋桃喝了很多酒,桌上的空啤酒罐整整齐齐摆了一排。
那晚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车轱辘话。
「我付出那么多,因为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
「跟我去美国,我们从此过好日子。」
「蒋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一直自顾自地说,蒋桃只是一直夹菜,默默喝酒。
后来我喝多了,蒋桃也喝多了。
我抱她到沙发上,将她摁在身下,疯狂地吻她,一遍一遍说:「嫁给我,蒋桃,你嫁给我。」
待我起身想要脱掉她的衣服,却见她已满脸泪水。
「宝贝,你怎么了?」我捧着她的脸问。
「袁亮,你知道吗?你的给予,对我而言也许是失去。」
蒋桃伸手抱住我,在我的耳畔呢喃道。
之后两三日,蒋桃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烤焦了一条鱼,拿锅的时候又烫到了自己的脚。
「你真的不想去美国吗?」我终于忍不住问。
我和蒋桃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一次争吵。
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去了美国可以赚更多钱,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可以让我们的孩子成为美国人……
蒋桃说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她就喜欢自己的小出租屋,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中国人。
最后蒋桃冲我声嘶力竭地喊:「袁亮你为什么这么自私,为什么要我为了你的梦想放弃我喜欢的生活?」
我怔住,竟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空气凝固。
「蒋桃,我们是要在一起的,不是吗?」我憋了半晌,带着哭腔说。
当晚大吵之后,蒋桃搬去了她的朋友家。
过了很久,我听见了门铃响。
我怔着站起来,看着门打开,蒋桃出现在那里,瘦瘦小小的身影背着一个旧书包,孤零零地站在漆黑的走廊里。
「袁亮,我想好了,我愿意和你去美国。你说结婚的事情还算数吗?」蒋桃仰头看着我,嘴里微微喘着气。
「算数!当然算数!」我拖鞋都没顾上穿,光脚几步冲到蒋桃面前,紧紧拥她入怀。
我和蒋桃的婚礼是在北京一家湖南菜馆举行的,请了五桌客人,除了远道而来的父母和个别亲戚,几乎都是大学同学。
我俩的礼服都是从五棵松的地下商店买的,蒋桃穿了一条白色的鱼尾裙,简单而显身材。
我在敬酒的时候还会回头瞄一眼身边的蒋桃,前凸后翘,唇红齿白。
在其他女同学的簇拥下,我仍然觉得她是最美的那一个。
让我再选一次,我追的人还是她。
而如今她已是我的女人,经官方认证了的,我的女人。
蒋桃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她告别了家人、朋友,办了停薪留职,随我登上了飞往波士顿的飞机。
美国,我来了。
我在心中默念。
2003 年秋,我带着蒋桃来了美国。
读 MBA 的两年,我的心里一直是有负担的,我背负着几十万元人民币的借款,背负着蒋桃为我做的牺牲,背负着像鞭子一样的梦想。
在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人更容易成功。
读 MBA 的第二年,我没日没夜地投简历,面试,最终在距离毕业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拿到了一家顶尖投资银行纽约总部的聘书,做衍生品交易员,年薪 10 万美元,奖金另计。
10 万美元,这是我父母用了一辈子也没有攒出来的一笔钱,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终点,不过是我的起点。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蒋桃,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2005 年,我毕业后带着蒋桃迁往纽约。
这次迁徙蒋桃不再像上一次反应那么大,很顺理成章地跟着我来了。
她终于开始接受长期居住美国的事实,开始表示喜欢上了美国清简的环境,开始正经计划自己以后的生活。
而她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生一个孩子。
这不是一个难以实现的计划。
2006 年,蒋桃在纽约上西区的医院里生下了一个男孩。
我给他取名叫查尔斯,因为当时正值夏天,我忆起查尔斯河畔,绿树成荫。
距离查尔斯两岁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蒋桃告诉我,她又怀孕了。
我知道她喜欢孩子,她也能够把我们的孩子照顾得很好。
我将她拥入怀中说,老婆,辛苦你。
2009 年春天,蒋桃又生下第二个男孩,跟着老大查尔斯的名字,老二亦以河流命名,叫哈得孙。
蒋桃躺在床上,微笑着,望着我抱着小哈得孙站在窗前,给他看窗外瞬息万变的世界。
这的确是个瞬息万变的世界。
2009 年,我收获了第二个孩子,却丢掉了工作。
金融危机来了。
后来我常跟新入职的年轻人说,除非亲历,否则你无法体会金融危机期间那种恐慌与绝望。
2008 年 3 月 10 日对于纽约华尔街上的职员们来说,只是又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
当纽约证券交易所开市的钟声响起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拥有 85 年历史、3504 亿美元资产、180 亿美元现金,并被视为华尔街象征之一的贝尔斯登公司,竟然瞬间不复存在。
而从这一家公司的倒闭开始,华尔街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所在的投资银行也很快陷入了危机。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无比焦灼。
我有养家糊口的压力,而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被裁掉,是肯定找不到下家的。
美国的局势越来越糟,被裁员似乎是早晚的事。
蒋桃一边给怀里的小哈得孙喂奶,一边抬头对我说:「老公,不然我们回国吧。」
我抬头瞪了她一眼,心中愤然。
我并不是排斥回国,而是我无法接受将回国作为一个消极的退路。
假如我开始往后退,心中仿佛总有一个恐惧的疑问,若有一日,退无可退该如何?
「你们不都把中国叫大中华区吗?大中华,怎么不容你一个家。」
蒋桃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在向怀中的孩子念叨。
大中华,是啊,中国除了内地,还有香港啊。
我豁然开朗。
数月后的一天,拖着七七八八的行李,我们就像逃荒一样站在了香港机场熙攘的人群中。
我的未来,从此将和这座崭新的城市关联起来。
此情此景,像极了我当年带着蒋桃第一次落地美国的画面。
不同之处在于,我的怀中多了一对孩子,我的兜里装着 100 万美元。
我再次踏实地坐在了明亮的办公桌前,成了一名投资银行另类资产投资副总监。
我把我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盯黑色的指数屏幕盯得久了,转头就能看到蒋桃和孩子们灿烂的笑容。
这也许是我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是我认为我为之奋斗的一切。
却不曾想,在看似波澜不惊的中环,却迎来了我人生中最波涛汹涌的十年。
2010 年,初到香港,我和蒋桃住在坚尼地城的酒店公寓里,公司每月报销 4 万港元房租。
但两室一厅的公寓不足 700 平方英尺(约 65 平方米),一家四口难免局促。
于是我们就开始满香港看房。
后来我们在港岛南边看中了李泽楷开发的一个高端楼盘,依山傍海,院子里有四个游泳池,会所里陈列的都是精致的艺术品,出门便是草地海滩,有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白人,还有奔跑着的千奇百怪的狗。
当时,三岁的查尔斯带着刚学会走路的哈得孙在无边泳池畔的喷泉里奔跑,哈得孙一屁股坐在了一个喷泉泉眼上,水花从他屁股四周喷溅出来,哈得孙一边拍水花一边发出嘎嘎的笑声。
那一刻我便决定要在这里置业。
我付了五成首付,买了一套 1600 平方英尺(约 150 平方米)的四居室。
当时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但十年后回头看,当时真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这个楼盘十年后成了港岛最宜居的小区之一,房价翻了四倍,这都是后话。
蒋桃带着两个孩子,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家里。
香港在某些角度和日本很像,男人在职场上腥风血雨,女人在家里相夫教子。
在我们住的小区里,女人大多是不工作的,到了白天,院子里都是女人、孩子和菲佣。
只有晚上和周末能够看到行色匆匆的男主人归来。
虽然我们的经济条件已算宽裕,但蒋桃还是喜欢坐公交车去香港仔的当地人开的菜市场买菜。
我办公都用英文,始终没有学会广东话。
但蒋桃来了一年,就在菜市场阿公阿婆的实战操练下,不仅学会了广东话,还会了不少俚语。
两个孩子上学后,蒋桃又摇身一变,从学校申请专家变成了课外班专家。
香港的学校在孩子 7 岁以前都是上半天课。
蒋桃就早上带查尔斯去上各种课外班,下午带哈得孙去上各种课外班,如此往复,一周无停歇。
查尔斯和哈得孙都令人欣慰地茁壮成长着。
两个小家伙都能讲流利的中英文,不像院子里很多菲佣带大的孩子大多能讲一口菲律宾英语,却丢了老祖宗的普通话。
查尔斯 6 岁就成为香港中西区围棋比赛的小龄段亚军。
哈得孙 4 岁就学会了游泳,还可以和哥哥一起下围棋。
一切都那么顺利美好,妻贤子孝,我仿佛过上了小时候看的 TVB(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的港剧里阳光明媚的富家生活。
2012 年,一家外资私募基金向我伸出橄榄枝,让我做中国区投资副总监。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毕竟除了收入的上升,从卖方变成买方本身也是每个投资银行人的理想。
唯一的问题是,这份工作将意味着要频繁出差。
这家私募基金的办事处在香港,但投资的项目都在内地,因此我几乎每周都要飞北京上海。
我对蒋桃说,这份工作会经常出差。
我以为蒋桃会劝我再考虑,会告诉我孩子需要父亲陪伴。
但如今的蒋桃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嚼着薯片不肯去美国的姑娘了。
她是一个务实的妻子和母亲。
「没事,不就是出差吗,家里我一个人没问题。」蒋桃淡然道。
于是我们家也成了香港「候鸟家庭」的一员。
周一到周五,我几乎都在内地出差,每周五的晚上坐晚班飞机回到香港。
蒋桃平时就在菲佣的帮助下带两个孩子。
我的马可波罗卡很快就升级到了钻石,每当我出现在国泰航空的飞机上,空姐都会特意走过来说:「袁先生,欢迎您再次乘坐我们的航班。」
当我和空姐及酒店前台人员越发打成一片时,在我的家里,我逐渐成了一个「附加品」。
没有我成了这个家庭的固有模式,蒋桃和菲佣按照两个孩子的日程日复一日地正常运转,上课、聚会、外出,执行着各种与我无关的生活计划。
每当我周五晚上回到家里,往往都已是深夜。
蒋桃最初还会等我回家,后来习惯了,也不再等我,只是在客厅给我留一盏灯,然后我抹黑走进卧室,换衣服,默默躺在早已熟睡的她身边。
周末是我唯一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光。
查尔斯和哈得孙周六日都有游泳课,我就一个人在家里睡个懒觉,煮一杯咖啡,看一会儿电视。
在其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我会带着孩子们下楼踢球,或者和蒋桃一起带孩子们登山、看电影。
我努力让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变得有质量。
我想我能做到。
我和他们一起大呼小叫,一起玩大富翁,也举着台灯和地球仪站在沙发上给他们讲公转自转、宇宙黑洞。
我能勉强维持成为一个好父亲,却难以维持成为一个好丈夫。
除了夜里睡前的片刻时光,我几乎没有任何和蒋桃独处的时间。
即使是周六晚上,我和蒋桃唯一可以独处的夜晚,我也常常自己看球看到困倦,蒋桃忙完两个孩子,也是一身疲惫地上床,两个人聊聊孩子的事情,便各自睡去。
偶尔我发觉很久没有和蒋桃亲密,于是试着摸黑去抚摸她。
有时她会将我推开,说太累了。
有时她不拒绝,但我也早已不再是大学时代的那个我,往往也是五分钟简单了事。
我想,所有人到中年的夫妻,都是这样的状态吧。
从爱情变成亲情,从爱人变成家人,从感恩变成理所应当。
周一到周五的我,逐渐习惯了内地的生活。
我突然觉得,之前的十年都蹉跎了。
什么美国,什么香港,不过是静如止水的成熟市场。
而北京、上海、深圳,则正处在万马奔腾的黄金时代。
天天奔走在各个项目企业之间,听创业企业家们满怀激情地勾画蓝图,听投资者们激情满满地传递着新的想法和故事。
每个早晨,人们都被梦想唤醒,每一封邮件、每一个聚会,都传递着新的信息。
动辄上亿的资本,就像汹涌的河水,奔去各个产业脉络。
白天有喝不完的咖啡和龙井,晚上有喝不完的红酒和茅台。
每天都在认识新的人,每个人都带着新的项目和故事。
每天面对的是雪茄吧的金丝眼镜,饭店包厢里泛红的胸口,昆明饭店的绸缎长裙。
但无论怎样纸醉金迷,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清明的。
酒,要喝出怎样的交情,要搞定多大的融资,没人闲着无聊和你喝图乐呵。
所以无论怎样称兄道弟,身边的姑娘怎样醉倒在肩头,我都明白,大家终究只是业务关系。
直到遇到黄芙。
黄芙小我 7 岁。
我后来总拿她名字打趣,说她有黄蓉的烈,又有郭芙的倔。
我第一次见到黄芙是 2013 年夏天,在一个 TMT(科技、媒体、通信)产业论坛上。
当天来了包括 BAT(百度、阿里、腾讯)在内的很多领军企业的人,吸引了很多投资者去参加,我也是其中之一。
但黄芙并不是来自领军企业,也不是投资者,而是站在出场走廊边上的突兀存在。
「您好,我是桃花岛视频的创始人黄芙。我们现在已经融到了天使轮资金,很多投资者都有兴趣投我们的 A 轮,我也希望多聊几家,这是我们的融资项目建议书,您看方便的话可以约个时间细聊一下我们的商业模式。」
我中场休息出来上厕所,突然冒出来一个身影,递给我一本厚厚的印刷品,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
我的目光从印刷品上移至这个人影,聚了聚焦,原来是个姑娘。
我记得当天她穿着红色套裙,一头莫文蔚式的波浪长发,面孔素净,有一双深深的像印度人一样的眼眸。
黄芙就是这么猝不及防、近乎唐突地闯入我的世界的。
我翻阅了她递给我的宣传册,是一个强调原创精品内容的短视频公司,名字别致,叫桃花岛。
「黄芙,桃花岛。」
我笑笑说,「有意思。」
黄芙一下笑了起来,印度人式的深眸顿时变成了弯弯的月牙。
真是个鲜活的姑娘。
我在心中说。
「好啊,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聊聊。不过我们通常投的都是 B 轮和 C 轮,如果你不介意,我倒也不介意分享一些同类公司的经验给你。」
我不由自主就应承了下来。
「太好了!太感谢你,袁总。」
黄芙看着我的胸牌说。
一周后,我和黄芙约在北京国贸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黄芙穿着一条亮黄色的连衣裙,系了一条细细的金色腰带。
莫文蔚式的大波浪头发被束成了一个丸子,露出了她精致的脸型,尖尖的鼻子,微翘的下巴。
她给我大致介绍了一下她的项目和团队:她是从英国毕业回国的,在 4A 广告公司做了几年,后来遇到两个志同道合的合伙人,辞职后从前年开始创业。
「现在国家正在进行整体光纤改造,今后网络速度会越来越快。网速的革命会催生怎样的产业?我认为是视频。」
黄芙认真的时候是不苟言笑的。
她用手指轻轻划过桌上的册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认为视频产业即将迎来黄金的十年。」
这些充满前瞻性的言论从一个年轻姑娘嘴里说出来,变得格外有趣味。
我也跟着打开了话匣子。
「网速的革命的确会催生一批行业发展,包括视频。但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广义的领域下,到底是做内容提供者,还是做平台?生产内容,不如整合内容,成为渠道的掌握者。」
「你说得太对了,但我认为只有先掌握内容生产能力,才能进一步整合外部内容。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黄芙讲话尖锐,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对答。
那一次见面,我和黄芙聊了长达三个小时。
从网络技术革命聊到视频产业,从平台化趋势聊到全产业去中心。
我和这个 80 后的姑娘,竟有了相见恨晚之感。
有个词叫作「化学反应」,可以形容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和火花。
我和黄芙聊完,突然对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那次见面后,黄芙在我心中变得立体起来。
有时我会忍不住翻看她的脸书主页,有穿着鱼尾晚礼服的红毯照,也有和团队熬夜做产品的加班照,有她在加州参加行业峰会的工作照,有她和队友一起划龙舟的合影。
有时我会觉得,这个小我 7 岁的姑娘的生活,是我内心一直向往的状态。
努力、自由、果敢、斑斓,她活出了我想要的样子。
后来我介绍了几位投资人给她。
其实我和这些投资人也不熟悉,但我就鬼使神差地为这个只喝过一次咖啡的姑娘卖了好几次人情。
黄芙是懂得人情世故的人,我介绍给她投资人,她自然要答谢。
距离上次见面一个多月后,她约我周日晚上一起吃饭。
我原本计划周一再从香港飞北京,但看到她的信息,我立刻打电话给秘书,将飞机改成了周日中午。
蒋桃一边帮我叠衣服一边说:「孩子们周六都有课外班,原本想要周日全家去长洲岛走走,这下又只剩我们娘仨了。」
我心生歉意:「今晚临时有很重要的客户要见。」
说完自己在内心咯噔一下,为什么明明是「朋友」,脱口而出的却是「客户」。
后来想想,这一个词的区别,其实早已明示着我心中有鬼。
夏天飞北京的飞机很容易晚点。
我原本买了下午 2 点的机票,结果却一直晚点。
我一直在候机室和黄芙发信息。
「我到机场了。」
「有一点晚点,但愿能按时到。」
「又晚点了两个小时,咱们晚些开始吃吧。」
「登机了,但到北京就 9 点多了,太抱歉,今天恐怕要爽约了。」
黄芙一直在发笑脸给我,安慰我说没关系。
直到知道我的飞机晚点了 3 个小时,她依然表示:「没关系的袁总,您什么时候到了咱们再吃,大不了晚饭改夜宵。」
下了飞机,我拖着小箱子一路小跑,排队出关的时候我一直在用鞋尖敲击着地面,前面的人耽误半分钟弯腰取东西都能让我怒从中生,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怒气,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
跳下出租车,几近绝望地走进餐厅,大部分客人已经离去,只剩下寥寥两三桌。
在角落的位置,有个熟悉的身影站起来,冲我招手。
我心中顿时一热。
当晚的黄芙穿了一条深蓝色的斜肩连衣裙,头发散在肩上,她看见我,立刻绽开笑容,笑得鼻尖两侧皱起小皱纹,很像《月光宝盒》里刚见到至尊宝的紫霞仙子。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深表愧疚。
「您帮我那么多忙,我多等一会儿算什么。
因为我明天又要出差,这次约不上,下次就不知要等多久了。」
黄芙笑道。
然而当我喊服务员点菜的时候,却被告知,餐厅已经停止接单了。
「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酒吧,里面也有食物,做得还不错。」
黄芙见餐厅要关门了,起身说。
黄芙带我去了停车场,带我上了一辆路虎。
「小姑娘开这么大的车。」我说。
「这样路上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呀!」黄芙俏皮地说。
黄芙驱车带我去了三里屯一家酒吧,高高的酒台上摆着五光十色的瓶子,白人调酒师将杯子甩在空中表演着绝技。
我们点了两杯金汤力酒,吃炸鸡块、薯条。
「抱歉,这个点儿只能请你吃垃圾食品了。」黄芙笑道。
这样的氛围自然是不聊工作的。
我们一边饮酒,一边分享着彼此的生活。
我给她看查尔斯和哈得孙的照片,黄芙惊呼:「好漂亮的孩子!」
她说孩子一定有个漂亮的母亲,我说「没有啦」,便岔开了话题。
「终日忙于工作,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工作机器,能像今天这样坐下和姑娘喝杯酒,实属不易。」
我打趣道,但随即又觉得仿佛有些冒犯。
黄芙倒并不介意,举杯和我碰了一下:「我也是,自从创业以来一直全情投入工作,建设团队,找投资,忙到最后老公也跑了。」
「跑了?」我惊诧。
「身为女性,我自求不受困于三尺灶台,亦可仰望远方,与挚爱之人并肩前行。但无奈对方并不认同,反而越来越没了共同语言。」
黄芙淡淡地说。
如此乐观热情的女子,竟然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望着低头饮酒的黄芙,一缕头发垂在眉间,我不禁突然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保护欲。
酒过两巡,时间已近午夜。
「你住哪里?我叫代驾送你。」
黄芙说。
那个时间街上不好打车,我又何尝不愿意和黄芙多走一程,便没有推辞,随她上了她的路虎。
代驾坐在前排,我和黄芙坐在后排。
「师傅,车上有女士,您开慢点。」
我交代代驾。
「好嘞,您不操心,您忙您的。」
代驾回头冲我挤挤眼睛,一句不妥当的玩笑,加上车里昏暗的光线,让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汽车发动起来。
黄芙喝得有点晕,靠在椅背上,用手撑住头,闭上眼睛。
「你还好吗?」我情不自禁扶住她的肩,低头关切地问。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改变姿势,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意识到我已经搂着她瘦削的肩,她的头发垂在我的手上,随着汽车的颠簸轻轻扫动着我的皮肤。
我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说出了一句震惊天地的话。
「我可以吻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