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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日本文化让我觉得恶心?

nn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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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题下很多答主的反应,要比题主的问题本身更有趣。他们面对题主对日本社会的不理解和反感,既没有反驳题主对于日本社会的描述,也没有论证为什么这种社会并不值得上升到生理性厌恶的程度。他们所作的,是攻击题主和他可能所正在生活的中国社会,并通过对比将日本社会提高到了一个远高于中国社会的地位。

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我认为最主要原因恰恰是他们和题主截然相反——他们高度向往一个完全,彻底,无死角的“体面社会”。而他们往往认为,这种体面社会在人间的最佳代表,就是日本。而构成日本社会高度体面的要素,恰恰就是所谓鞠躬,以及更为关键的的——建前と本音。也就是说,在无意识之中,这些答主意识到了这种对建前と本音以及鞠躬的不理解和反感,就是对他们所追求的理想社会生活的不理解和反感。到了这个环节,他们对于体面的极致追求再次发作了——他们无法容忍一个对他们理想社会生活不理解和反感的外人(此处为日语ガイジン)出现在他们的赛博生活圈中,因此他们试图通过对题主以及题主可能所生活的中国社会展开直截了当的攻击来试图排除题主,并发泄自己的情绪。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题主对于日本的无意识认知其实是非常符合现实的。日本确实是一个非常体面的社会,实际上,东京圈可能是他们的价值尺度下全球最体面的社会。至于日本有多体面,本题下其他答主以及类似的日本相关问题下的回答已经足够多了。而更进一步的,鞠躬与建前と本音也确实是日本体面社会的关键组成要素。鞠躬与建前代表着一种完全,彻底,无死角的情感服务,或者说一种情感服务的假象。从最高权力层的内阁总理大臣,到巨型企业管理层,再到给你下单上菜的牛肉盖浇饭店员,每一个人都在通过标准而优雅的鞠躬,标准而优雅的いらっしゃいませ与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でした呵护着每一位消费者的心灵。在这种情感劳动所温柔包裹的社会生活中,其他题主所痛恨的那种在中国社会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棱角,磕碰,尖锐和现实被消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到哪里都受别人服务,到哪里都被别人体贴照顾的高度体面社会。

尽管上述内容在日本社会并非虚假,但若日本社会的全貌止步于此,想必题主不仅不会被骂,更是根本不会提出这个问题。而题主之所以会提出这个问题,与其他答主产生认知的冲突,其关键便在于题主提及而其他答主所没有提及的那个关键词——建后,或者按照日本的说法“本音”。 日本人也是人,没有人可以无限制地对他人展开情感劳动的同时维持自身存在。也因此,日本才会存在鲜明的建前と本音的对立,至于什么是建前什么是本音,来自日本文化爱好者研究者的研究已经不胜枚举,我这里更想通过一个我个人注意到的角度来描述,那就是日本人极为强大的社会角色扮演能力。

在日本,人人都是coser。男人cos男人,女人cos女人,小孩cos小孩,老人cos老人。这并不是走火入魔的胡言乱语,而是一种日本社会与中国社会截然不同的社会现象——拥有正确的DNA,正确的染色体,正确的性征,并不能直接构成你正当的社会性别身份。在日本,哪怕是顺性别异性恋,也必须通过无时无刻,有意识的角色扮演行动来维护自己社会性别身份的正当性,就像其他社会中的跨性别一样。

这一点在日本女性身上体现得格外鲜明,不会画泪袋的不算女性,出门约会前不烫个小卷的不算女性,吃饭不优雅不体面甚至吃饭的餐馆没有格调的不算女性,在集体活动中不对男性展开情感劳动甚至是不在细节上跑前跑后伺候男性的依然不算女性。仅仅是一个自我性别认同为女,性取向为男性的这么一个在中国理所当然的社会身份,都需要每一位日本女性花费大量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无时无刻主观有意得去维护和保全。然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日本所谓的性别歧视文化的结果,因为在性别歧视语境中居于社会优位的日本人顺性别异性恋男性同样需要花费略少于日本女性,却又是远多于中国男性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去维护。

这种实际成本高昂的角色扮演行为,就构成了日本的建前と本音,以及高度体面社会。cos的那个角色就是建前,cos角色下的那个中之人就是本音。这种cos行为不仅仅局限于普通男女,自然也包括企业管理层和内阁总理大臣在内的中间与最高管理层,只不过他们的角色和中之人与其他人有着细致的不同。但其中最为中国人所知的,就是那种“有担当的管理者”的角色。这种角色的最基本要求就是要主动承担责任,出现问题就承担责任道歉,需要做出决定就承担责任抉择。

但是角色扮演之所以是角色扮演,其关键就在于中之人并不是角色本身,无论cos本身有多还原。所以任何对日本社会有过一定观察的人就会发现,日本的政治家和企业管理层基本不具有所谓“有担当的管理者”这一角色。如果他们不得不实际承担责任,那么他们要么会竭力把责任在社会上分散化,通过舆论将其他同僚乃至社会大众拉入承担责任的大军中以模糊自己的具体责任,或者在时间上分散化,也就是丰田最著名的“改善理念”,把重大的改革责任化解为细小的改善责任,通过战术上的熟练来实现战略上的拖延。而一旦上述套路完全失败,那就陷入到极为丑陋,极为恶毒,极为不体面的彻底摆烂与放弃,让新的议题消灭旧的议题的记忆,这也是日本政府与企业管理层在东京奥运会与福岛核电站的惨状中所采取的策略。

然而需要强调的是,cosplay只是一种比喻而已。日本社会的角色扮演和中国社会认知中的cosplay的差别在于,cosplay是可以自由退出的,而日本社会的角色扮演不能。实际上,哪怕你退出拒绝扮演社会流行的社会角色,你依然需要努力去扮演一个叛逆的,反抗的,不羁的;又或者是无谓的,佛系的,草食系的退出者角色。你需要去努力纹身,努力听地下摇滚的现场演出,努力骑摩托车;或者是努力买无印良品,努力吃一汁三菜,努力断舍离。无论你选择加入还是退出,又或者是选择何种方式退出,你都需要实际花费大量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来有意识地维护你所选择的社会形象。

那如果真的选择不花费任何时间金钱和精力,竭力避免任何有意识的形象构建与角色扮演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在日本有两种人这么做,一种是已经社会性死亡的家里蹲,另外一种是与日本人社会接触相对较少的外国人。然而这两者也在日本社会付出了相对较大的代价,前者的代价自不必多说,后者的代价则是一种无法忽视的疏离感和孤独感。

日本是一个高度同质化的社会,很多人欢呼东京的街头没有玷污体面的大量穆斯林与黑人,但这也同样意味着在日本生活的外国人,无论是人数最多的中国人,历史最长的朝鲜人,还是所谓地位最高的美国白人,不管他们多么努力地生活在一个只有外国人没有日本人的环境中,他们实际上都是生活在被日本人的汪洋大海所包围的渺小外国人团体的暗礁之上的。而这种暗礁生活的代价,就是当你时不时地离开了自己狭小的外国人舒适区之后,迎接你的是与中国社会中的棱角,磕碰,尖锐和现实相差无几的生活状态,只不过这次,你是以全盲,全聋,全哑的状态来挑战生活。因为作为外国人,你只会被日本标准化又毫无实际信息量的情感劳动蒙蔽所有感官,你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的反应,而你的反应他们也会议标准化又毫无实际信息量的情感劳动所吞噬。在这种全盲,全聋,全哑的生活状态中,除了偶尔从角落冲出来偷袭你的“外国人不得租赁”的住房与“不欢迎外国人应聘”的工作,这里其实没有其他答主所最痛恨的那种来自他人的干涉,指责,甚至是攻击,因为在这里,你甚至不是一个有效的他者,那自然也不会有攻击这种面向他者的互动。

至于这种社会生活是否恶心,是否值得向往,是否值得被够攻击,又是否值得被保卫,这个问题需要由各位自行判断,我既不打算加以干涉也不打算听取你的想法。虽然我在上述文章中可能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但这是由于我作为外国人在日本长期生活所造成的必然局限,你不能苛求我太多。但是我也确实观测到享受这种生活的日本人甚至是外国人,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在长期的角色扮演中,他们已经将扮演所需的一举手一投足高度内化,也因此,他们虽然付出的时间金钱与精力成本虽然并不会有显著变化甚至有时会更多,但他们通过这种行为内化,实现了一种思考与行动的“自动化”,从而相对减少了精神损耗。当然在这种过程中,肥大的角色压抑了萎缩的中之人,至于这种代价的具体讨论,就在本文的范畴之外了。

发布于 2024-07-18 20:10・IP 属地日本
波萨达斯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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