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心医林霖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北边毛子的黑历史讲不得,会招来小将谩骂和限流;我不知道泰国的反应也这般大。我一清早起来就坐在桌前,整理了我的昂撒匪帮文案,打开电脑上传我的新视频。我的粉丝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都听;我就等着了。我就在里屋码字,整理,搜集材料,打算写稿。过了一阵子我刷新主页,竟没有更新,登录看,发现登不上,屏幕上显示我账号不存在;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去网上搜,直到下半天,搜来搜去发现新闻,看见泰国新闻视频里挂着我账号发言的截图。大家都说,糟了,怕是挨铁拳了。再点进去;果然,它被截了图,那些话已经都翻译成了泰语,可怜连泰国都已经被犹太资本的势力渗透了……”他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愤怒了。
这故事到颇有效,公知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地走了开去;小粉红们却不独宽恕了他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点赞来。有些左壬没有在直播时听到他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他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他说到咬牙切齿,他们也就一齐投下那停在指尖的硬币,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评论着。
他只是反复的向人说着他的悲惨故事,常常引住了三五个人来听他。但不久大家也都听的纯熟了,便是最爱国的观察者网小鬼们,也没有了投币的意向。后来全网的人几乎都能背诵西方文明是怎么偷窃华夏,一听到就厌烦的头痛。
“我真傻,真的。”他开首说。
“是的,你是单知道北边毛子的黑历史讲不得,不知道泰国的反应也这般大,你的账号就是因为这个被封的。”他们立刻发弹幕打断他的直播,走开去了。
他张口怔怔地站着,直着眼睛看着摄像头,接着也就下播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但他还妄想,希图从别的事,比如新冠病毒、昂撒匪帮、美国气象武器……上,引出他共济会的故事来。倘若看见乌鸦校尉、司马南的账号快速涨粉,他就说:“唉,我那个老号要是还在,粉丝得比他这个多了……”
小粉红看见他的眼光就吃惊,牵着那兔的耳朵催他走。于是又剩下他一个,终于没趣地也走了,后来大家又到知道了他的脾气,只要有小粉红在眼前,便似笑非笑地问他道:“心医林霖,你的老号要是还在,粉丝数不早超过乌鸦校尉了么?”
他未必知道他的生态位早已经被其他同类型账号平替,正逐渐索然无味,只觉得鸡肋。但从人们看那些视频时亢奋的脸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也没有再提的必要了。他单是看看他们头顶上飘过的弹幕,并不发一句评论。
营销号永远是要炒作热点,三月过后就火起来了。熊猫丫丫要从美国回来,自媒体还是忙不过来,另叫了粉头炒作丫丫受虐新闻,兼顾带一下第六次中东战争的节奏;然而粉头有分寸,不碰红线,只在圈定好的范围内活动。心医林霖没了自己的号,却闲着了,只能干看着。春雨点点的下来了。
“唉,我真傻。”心医林霖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
“心医林霖,你又来了。”粉头不耐烦地看着他的脸说,“我问你,你脑袋上的包,不就是那时候铁拳砸的么?”
“唔唔。”他含糊地回答。
“我问你:你那后来怎就说起泰国来了呢?”
“我么?……”
“你呀!我想:这总是你自找没趣了,不然……。”
“啊……你不知道那克苏鲁的拳头力气多么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这么大体量的号,真会不识时务,错估了自己的统战价值,倒推说是犹太资本陷害。你想必是自己发昏,竟说到对华友好国家身上去了,克苏鲁看上的东西,说得的么?”
“啊,你……你倒是自己也说个性质差不多的看。”他笑了。
粉头那开了美颜的脸也笑起来,使他看上去更像抖音直播带货的,贼眉鼠眼一看心医林霖的额头,又盯住他的眼。心医林霖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雨点。
“心医林霖,你实在不合算。”粉头诡秘地说,“再一强,或者索性顺着昂撒匪帮路线一条道走到黑,就好了。现在呢?你跟你的粉丝们引发了外交抗议,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将来你再重开账号,那左壬公知两派人马全都要给你阴阳怪气,小粉红们早去追捧别的账号了,你说什么好呢?还有别的爱国UP主要博出位,他们只好把你那些空出来的舆论生态位锯成小块,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
他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这是在粉红们前呼后拥他的账号时不曾想到的。
“我想,你不如及早切割,赖给境外势力,强调‘国家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你去跟别的大UP主们讨教,怎么争取到更多的统战价值。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重开后受苦。”
他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早饭过后,他便去了那些大UP主那里求教,大UP们期初执意不允许,直到他拿那些UP的黑料要挟,才勉强答应了。价目和LexBurner早年相当,约二千万。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套着兔子皮的人,站在心医林霖面前,血色的眼睛正像两把刀,刺得心医林霖的HP少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拿着一本鲜红的册子,那封面上的颜料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心医林霖慌忙摸出刚买的赎罪券,抖抖地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兔子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心医林霖还踌躇着,套兔皮的人便抢过券来,一把扯下包装纸,裹了册子,塞与心医林霖;一手抓过赎罪券,闻一闻,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你不是揭露昂撒匪帮灭亡中华阴谋的那个医生吗?”心医林霖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在如何获得统战价值上,仿佛抱着一本流落江湖的九阴真经,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本武林绝学,应用到他的新号上,收获许多流量。新号注册好了;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显出欢迎新手的引导教程,用户名旁边也依稀可见灰色的Lv0黯淡字样。
他久已不再谈及泰国,因为那故事是早被大家遗忘了的;但自从他重生以后,似乎又传扬了开去。至于题目,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专在他挨的铁拳。
“心医林霖,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说起泰国来了?”一个神神说。
“唉,可惜,那么好的一个账号就没了。这万恶的资本。”一个粉红看着他的新视频,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