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很好地弥补了中国的「恐怖片」不能公开放映的空白。
这恐怖片哪里不好了,这恐怖片简直太好了。
《金婚》实际上并不是讴歌婚姻,它只是想告诉观众一件事,金婚也是这样兵荒马乱的,但是——兵荒马乱也走到了金婚,婚姻注定会使双方陷入鸡毛蒜皮的争吵中。不同的婚姻的区别仅仅在于陷入的程度不同而已,有的婚姻天天吵,有的三天一吵,有的两天一吵,有的平时不吵,一吵就要闹离婚,仅此而已。
作为一部以金婚为名的电视剧,故事开头却以一场闹剧作为开场。
北京重工机械厂的技术员大庄和乡下来的童养媳高淑贞结婚,现场一片喜气洋洋,结果大庄的“女朋友”梅梅冲了进来,哭骂大庄是个负心汉,挠了大庄一个满脸花,大庄的朋友也是本剧的男主佟子上来劝架,此时梅梅的表姐也是本剧的女主文丽也冲了进来,最后一通混战,文丽把梅梅拉走了。
而大庄和庄嫂、佟子和文丽,也成为了本剧互相映衬的两对夫妻。
关于这部剧,其实我有很多感慨,但是今天先说说庄嫂和文丽这对闺蜜+仇敌吧。
她们俩的情节,尤其是庄嫂的故事是我看剧的动力。
现在大家都说,庄嫂比文丽过得好,过得开心,而文丽稀里糊涂了一辈子,最后和佟子过了一辈子受了一肚子气,这的确是最后的结局。但其中的原因却很复杂,今天就说说两个人本身的素质问题。
庄嫂能拿捏大庄,文丽无法控制佟子,这是多种方面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作为一个农妇,庄嫂有一身的本事,拥有文丽闻所未闻的关于婚姻的「斗争经验」。
本剧的故事背景时间十分微妙,新中国成立了,工业化开始了,这四个人都生活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但是,新时代来临了,不代表婚姻的实质会有变化,文丽在开始时会有错觉,觉得新时代来了,婚姻应该成为爱情的结晶,只给人带来幸福。
但这种想法委婉的评价是天真,坦率的评价是幼稚。
和庄嫂相比,文丽的劣势就是过于天真和幼稚,对婚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佟子也差不多,甚至更坏,所以他们的婚姻在表现上远不如大庄和庄嫂接地气。
大庄和庄嫂是一对非常传统的夫妻,他们虽然生活在北京,但过得还是乡下夫妻的日子。
大庄毫不掩饰自己的封建思想,庄嫂一进门就指使庄嫂给他打洗脚水、蹲着按摩,在和好友佟子聊起婚姻观的时候,大庄非常得意地总结了自己的人生经验,谈恋爱要找梅梅那样的漂亮女孩,真要结婚还是要找庄嫂那样会伺候人的,因为他懒,需要别人伺候。
大庄的想法,庄嫂是很清楚的,但她选择了忍,这些行为,庄嫂都一一忍下了。

此时的庄嫂还是童养媳,从乡下来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心里总发怯,长得不漂亮(大庄说),也没有学历和工作,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但是庄嫂真的对大庄就此服软了么?并没有。
庄嫂对待这桩婚姻的手段,就像一个农民对待一颗玉米一样娴熟,在玉米苗刚刚抽芽的时候百般呵护,做小伏低,干了浇水、饿了喂饭、玉米苗身杆子硬了,想出去给别的玉米授粉了那就是严防死守狠狠打击。
这不是庄嫂个人的智慧,这是千百年来封建社会妇女血泪凝结的经验。
各种剧情都表示,从乡下来的庄嫂看着憨,其实是个非常有生活经验的劳动妇女。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文丽和佟子花钱大手大脚又不擅长操持家务,一个月大多数时间只能吃点馒头咸菜,有时候连白米饭都吃不上。但是庄嫂家里不仅每天都有美味的饭菜,还能时不时吃上点肉,就连牲口吃的豆渣到了庄嫂的手里也能做一顿可口的美食。
在肉食凭票供应的时候,文丽家里早早就把肉票消耗了,庄嫂却能做到不动肉票吃到肉菜,还能匀出一些肉票送给文丽家开荤,后来文丽怀孕的时候馋肉吃又找不到,还是庄嫂做了一道黄豆炖猪蹄给文丽解馋。
这些事例都说明,庄嫂是个很有生活经验的女人,她知道怎么在物资匮乏的时候安排食物,也知道怎么操持一个困难的家庭,这些应该都是庄嫂在农村生活的宝贵经验,而庄嫂的经验不仅仅体现在生活上,还体现在她对付大庄这样的男人的婚姻策略上。
庄嫂对大庄的策略分成六步:
先做小伏低维护基本盘。
再一口气生儿子立住护身符。
然后找个工作力求自己独立。
伺机掌握自己家的财政大权。
最后稳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真敢在外面找小三我就喝农药。
把男人熬老了残了,自己又有儿子撑腰了,翻身农女把歌唱,让他吃吃自己年轻的苦。

总结这些并不是让大家学习所谓的“女人的必学智慧”,而是要特别点出。
除了第三步找工作求独立是新时代的福利,其他几个步骤其实放在旧社会也一点不违和,张爱玲写《金锁记》时提到的民国女人和庄嫂的策略没有任何区别。
庄嫂虽然生活在新时代,但对她而言,婚姻的特质并没有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存在任何的变化,因此庄嫂不需要什么知识武装自己,仅凭乡下妇人们言传身教的手段就能把大庄摆平。
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对付大庄最好的办法。
而拼命地维护自己的土地(抢房子)和养育有劳动力的男丁(生儿子),就是拿捏一个封建男最好的办法,也是两口子共同的利益。
因为大庄看着是个工人,本质上也只是一个懂技术的农夫,和他谈时代进步,不能勾三搭四,他是听不进去的,对他来说招蜂引蝶根本就不存在道德负担。
但是正因他是农夫,他也有对婚姻本能的敬畏。
有两个罪名是他掉脑袋也不敢承担的,一是不孝,二是不养。
所以庄嫂对大庄忍耐是以生儿子为明显分界线,有了儿子傍身,意味着庄嫂对大庄有了根本上的道德约束力。

因此在之后的日子里,大庄虽然依旧浪催的撩骚,但是在庄嫂面前腰杆是硬不起来的,庄嫂骂他,他敢还嘴,庄嫂就威胁要带孩子回老家,大庄一下子就怂了,到最后连财政大权都被剥夺,庄嫂彻底当家做主。
但文丽和佟子不同,他俩和大庄庄嫂的本质区别在于他俩有一定的文化,但这一点文化又不足以让他们彻底摆脱传统的思想。
说白了,大庄承认自己封建,庄嫂就有法子治他的封建。
而佟子和文丽都不承认自己很封建,于是日子就扭巴起来了。
文丽和佟子的生活,是从一份保证书开始的,文丽那时候满是少女心事,天真地认为一封保证书就可以保证佟子一辈子千依百顺,但结婚不到一年,佟子就偷偷把保证书偷出来烧了,而文丽的母亲也说过,自己没教过文丽什么,任由文丽大大咧咧地长大。
这种“大大咧咧”并不是说文丽多有蠢,一直生活在新时代的文丽,再踏入婚姻后,既没有足够的聪明,也没有充足的斗争经验。她还是用恋爱的眼光看待婚姻,然后撞了一头伤痕。
按理说,文丽和佟子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工人,生活可以过得不错,但两个人经常挨饿受穷,有时候是因为两个人把钱都花了入不敷出,有时候是因为文丽不会做饭,两个人只能吃食堂吃西餐,天天下馆子,当然顶不住。
这一点也是文丽和庄嫂最明显的区别,庄嫂是知道过日子是什么意思的人,但文丽并不清楚日子该怎么过。
文丽极度地重男轻女,比庄嫂这个地道的乡下妇女还要严重,为了生儿子无所不用其极,生了女儿就给女儿起名叫“多余”,而佟子则是典型的虚伪的知识分子,他明明惦记李天骄,但坚决不承认自己这是精神出轨。

美其名曰:我没出轨,我就是喜欢和年轻小姑娘呆在一起,青春啊、靓丽啊、让我也青春啦。
呸,这叫既当XX又当XX。
而这也可以看做是新时代的「特殊产物」,因为在真旧社会吧,女人和男人连见面都很难,没有条件精神出轨。如果真的就看对了眼,那就直接肉体出轨或者纳妾解馋。
而像李天骄这样,青春漂亮还有点家世的女孩子,甘愿和一个老男人玩红颜知己的“柏拉图”还标榜自己什么也不求,就是追求精神共鸣和自由恋爱,也算是新时代冲击下的某种错误进化。
所以文丽懵了。

而且,这部剧模糊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佟子最后的职位究竟有多高,从一个工人到北京一个大厂的副总工程师,从房子就能看出来佟子最后的职位不是一般的高,他们家在90年代左右可是分了一套四室一厅的北京楼房,文丽还是那个小学老师,两个人的身份高低完全倒转了。
总之,文丽在这场婚姻中节节败退。
文丽不明白婚姻是什么样子,她对婚姻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期待着婚姻带来的只有幸福,而庄嫂则对婚姻没有任何幻想,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婚姻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说庄嫂对大庄是步步为营,“胜则反攻倒算 败则怀恨在心”。
那么文丽对佟子的出轨,其实出于一个长期的茫然失措的状态。
当文丽发现佟子的精神出轨后,她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但处理手段却颠三倒四,既没有勇气离婚,又不愿意和好,于是带着孩子跑去了娘家住着。
这倒是没什么,但最可气的是,直到这时候文丽的心里还是只有儿子,她带着儿子去了娘家,把女儿们留在了家里,三个女儿就这么野草似的长大了。
电视剧其实有好多剧情都没拍出来,根据后文中娘家人、庄嫂、女儿的台词可知,这个分局冷战的日期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很长一段时间,女儿来了月经都不知道找谁询问,大女儿是问的庄嫂,三女儿问的是大姐,此时的文丽作为一个母亲,在女儿的成长道路上严重缺席。

但这不完全是她的错误,问题的根子出在佟子身上,不应该苛责文丽。
文丽说破天,也无非是有些矫情,有些娇小姐脾气和重男轻女,但佟子是真的坏。
观众觉得庄嫂比文丽幸福,比文丽强的的另一个原因是,作为丈夫大庄事实上比佟子坦诚。
这种坦诚并不是一种夸赞,而是一种客观的事实。
大庄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他身具传统的一切缺点的同时,也深深地被传统束缚。
所以他不敢抛弃糟糠之妻,还要乖乖的上交财政大权,他本人和庄嫂在精神世界和现实利益上是完全绑定的,这也是庄嫂的底气,不管是分房子还是搞肉票,这两口子都是一齐使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后搞到手一起享受。
但佟子不是的,和大庄相比,佟子看起来是更先进,但就是这一点先进,让佟子有了诡辩的底气。

他可以一边爱慕李天骄,一边毫无道德负担地把四个儿女和病重的老妈甩给文丽伺候。
一边对李天骄说着我心里有你,一边在大庄面前道貌岸然地说自己只是喜欢年轻人的干劲。
既要又要,进退如风。
没有约束,这是佟子这个角色冷酷的底色,这个角色比张国立表演出来还要坏十倍。
连大庄都看不下去,说他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但是佟子就是不承认。

这是佟子文丽这对夫妻,给人的观感不如大庄和庄嫂的根本原因,大庄和庄嫂实质上是一体的,而佟子和文丽给人的感觉始终是两个人。
这也是文丽为什么一直过得很委屈的根本原因,她没有什么力量真正控制住佟子,她可以闹,但是她闹和庄嫂闹完全是不一样的情况,庄嫂闹,大庄会愧疚,但她闹,佟子只会烦。
但是,说到底,他们还是走完了自己的婚姻,一直走到金婚。
多说一句,我看了故事原型,是导演父母的故事,这种婚姻在那个年底极其典型,几乎是一种特恩婚姻,因为混合了封建、进步、自由、运动、人生社会、子女太多、房子太小等等多种问题,导演绝对美化了他的父母,真实的问题更加残酷,过几天再细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