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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的时候，朋友的老家有个杀羊的屠户，名字叫张寿春。

据传，他祖上是江西龙虎山的道士，在湘西和江西两地，来回赶尸为生。

张寿春勤劳、善良，懂得做生意，在老家是数的上的有钱人。

每逢饥馑年，张寿春就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换成棒子面、黑豆面挨家挨户舍粮食。救人水火。

大概是38年，那一年蒋介石下令炸开黄河花园口大坝，一时间洪水泛滥，田毁屋塌。

颗粒无收。

第二年春天，百姓把余粮吃完，方圆百里都开始闹饥荒。

饿殍遍地。

张寿春毕竟是富户，收入高，年成好时懂节俭，攒下不少钱。

他和往年饥馑年份一样，把积蓄拿出来，套着驴车，让几十个村民防护，到镇上换回一车粗粮。

荒年洋钱也不顶用。

那些积蓄在平常年份，能换七八车粗粮，现下四处闹饥荒，粮食像金子，半麻袋大洋就换了一车粮。

每家每户只分得四五斤。

四五斤粗粮掺和着观音土、树叶子对付了半个月，全村人重新陷入危机。

大家成群结队在张寿春的家门口聚集，希望他救救命，好人做到底。

可是，上次半麻袋大洋已经是张寿春全部的积蓄了。

他的老婆怀孕七八个月，吃的一样是粗粮，而且粗粮也不太多了。能熬到老婆生产，已经算万幸。

村民们嘀嘀咕咕了一阵，垂头丧气的回家了。

过了四五天，几个年轻人领着村民们再次来到张寿春的家。每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怒意。

不知道这群年轻人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新思想，他们踹开张寿春的家门，没等张寿春问明来意就大吼一声哭道：“他吃的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钱啊。”

一群人蜂拥而入，张寿春被踏倒。

堂屋里一阵声喊，张寿春的老婆凄厉的哭嚎着。

不一会，几个为首的青年扛着两麻袋粗粮，在村民的簇拥下，欢呼着离开了张寿春的家。

张寿春担心老婆，不顾被踏断的一条腿，忍着剧痛匍匐爬进堂屋。

刚进屋，张寿春就痛苦的大叫了一声“啊！”。

张寿春的老婆鲜血淋漓的躺在土炕下，肚皮被踏成了软馒头。母子二人双双毙命。

张寿春恨啊。

他一辈子扶危济困，好事做了无数，那群抢劫粮食的村民中，不少还受过他的恩惠，到头来恩将仇报。

自己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人心是真是太恶了。

一群狼心狗肺。

那一刻，仇恨在张寿春的心里发芽，他决定要报仇、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张寿春的祖上是道士，做过赶尸匠。

赶尸匠三个字似乎名不副实。

“赶”字是什么意思？

赶鸭子，赶鸡，赶鹅。

一个人拿着鞭子，在鸡鸭鹅后面，“呼喽喽”的叫唤、吓唬，使其向前走，这叫赶。

赶尸匠明明是一个人在前面挑灯、敲锣、开道，像牵着竹竿给瞎子领路一样，这种方式明明是领。

其实，领字仍然不准确，赶尸匠的正确叫法应该叫引尸匠。

就像那副著名的讽刺画。

一个车夫用钓竿吊着一根胡萝卜去引诱一头驴。

引尸匠以自己肉身作饵，引诱嗜食血肉的僵尸一步步的朝前走。

那为什么僵尸们不直接扑吃了引尸匠？

全靠他们面上的朱砂符。

朱砂符绝不是黄表纸上用朱砂画符咒。

朱砂符，符纸用的小牛皮。

没错，就是作鼓皮的牛皮纸，坚韧耐磨。

再涂匀朱砂泥。字符、画符、云箓都是宗教徒唬人的把戏。事实上，只要是朱砂或是石灰，量足，怎么涂都行。

最后，用麻绳把朱砂牛皮绑在僵尸的脸上。

如何能让僵尸活动呢？

我用张寿春制作僵尸的流程，细述一遍。

当日，张寿春拆掉自家的门板，连夜打出一具薄皮的杨木棺材。

他把老婆连同孩子安置在棺材内，用驴车（万幸竟然没有人想起养在院后的驴）拉到村西三十离外的一处荒地里。

荒地荆棘茂盛，寒温相宜，湿度适中。

张寿春把棺材砍掉一只拐角，露出巴掌大小空隙，平地起丘，覆盖封土。

按道家术语，这叫“灵棺一窍”，吸纳天地灵气。

而实际上是让张寿春移植在妻子颅脑内的细菌（赶尸人都叫它僵尸菌或是僵尸蛊），提供充足的氧气，确保适宜的繁殖环境。

这种细菌极其罕见。

可以像根瘤菌和大豆共生一样，和人的神经细胞实现共生。

古代的巫师、宗教徒只在湘西密林和龙虎山上发现过。

一个新死的人曝尸荒野，只要沾染上这种细菌，就会被改造成另一个新的物种，依照细菌的基因密码生存。

它们的任务就是繁殖、生存。

动物似的，需要吞噬血肉、而且是不断的吞噬血肉。

由于，它们没有能力修复尸体已经死亡的视觉神经，只能和蛇一样，靠嗅觉和周围散发的热量辨别事物。

范围可达四五百米。

张寿春的祖上传给他半坛子“僵尸菌”。

他挖上一勺，像祖先一样，用阴阳水（阴阳水半生半熟的温水，适宜细菌生存）化开，从老婆鼻腔灌入。

一般的，细菌注入脑髓，只消半日尸体脑内的细菌就足以使尸体，牲畜一样活动。面部绑缚朱砂牛皮，朱砂杀菌，防止细菌外溢。牛皮坚韧除了阻隔牙齿、可以限制其嗅觉、温度的感知。

僵尸周围只有引尸匠一个血肉诱饵，可以被感知，那么尸队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跟随引尸匠的脚步，一点点前进。

引尸，最怕生人和外来生物。

所以，每个引尸匠引尸的时候，手里都会拎着一面铜锣，走一步，敲一步，喊一句：“阴人上路，生人勿近。”

把生人和附近的活物都吓走，免得僵尸被其它的诱饵引诱。自乱阵脚。

尸体体内的僵尸菌越多，变成的僵尸便愈灵敏、愈凶猛。

张寿春将老婆平葬了一个半月。

一天半夜，张寿春牵着一匹快马走到老婆坟前，用斧头劈开棺材木榫，随即跃上马背，连打三鞭，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没多久，僵尸破土而出。

嗅着生人的味道，一路撕咬。

直杀的一百多口，整个村子再无活人。

半年多后，守在村外的张寿春估量到了时候，拍马进村。

他一路走一路看，房屋破败、尸骸遍野、衰草密布，以前生气勃勃的村子仅仅半载就变成了一处鬼域。

张寿春绕着村子搜寻了三遍，终于在一处残破的老宅内发现化成僵尸的老婆。

她的双眼由墨黑转为赤红、原先葱一样的手指变得又尖又长。

大概许久没有进食了，面部因为缺少血肉，凹陷如同骷髅。满嘴长牙外翻，和壁画上的金毛犼一般无二。

张寿春深深的叹出一口气。

把事先准备好的三层朱砂牛皮袋隔空扔出，罩住老婆头颅，又用一根长长的牛筋绳，漫身捆实。

最后，张寿春就扛着尸变的老婆钻入村子一旁的深山，不知所踪了。

死亡的一百多口村民，只占村子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人都逃荒了，一年多后，荒年过去。逃荒的人返回村子，看见一地破碎的骨骸，还以为是村民饿死之后，野兽啃食的。

——《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