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自已躺在白茫茫的房间内,想起身却被人摁住,扭头一看竟是身穿白衣的调查员。
“你是不是非法私藏色彩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私藏色彩可是重罪。”
紧接着调查员拿出了那个白色盒子,而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因为那正是装着色彩的盒子。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曾经那个世界的样子,即便新政府不允许任何人谈论此事,但那些碎言碎语依旧能在监察者的眼皮子底下游走。
从我出生起,这个世界就唯有白色和黑色这两种颜色,我听那些旧时代残余的老人们悄悄说过,过去的世界除了纯黑白以外还有着无数种颜色,无数种颜色代表着无数种情绪和感觉。
只是在某一天人们一致决定去除黑白色以外的色彩,因为他们觉得只有单纯的黑白色能让人类摆脱内心的欲望,其余那些不同的颜色只会带来多余的情感,引发不必要的争端。
于是城市里的人们将高楼和街道进行了粉刷,乡间里的人们背着涂料将一座座大山刷成黑色,一片片树林则被刷成白色,紧接着无数根黑色染料管道通向沙漠,将沙子浸黑,无数桶白色染料被倒入河流,染白了大海……
短短五年的时间,整个地球都变得黑白相间,而人类自己也通过生物改造技术变成了浑身只有黑白色的生物。
非黑即白的世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当然,得知这些仅仅只是通过老人们那神神秘秘的口头描述,至于有没有添油加醋,或者说到底存不存在黑白色以外的颜色,我都不确定,所以我便当这一切是幼儿时代的传说。
慢慢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经历过旧时代的人们相继去世,关于曾经那个时代的传言也逐渐消失,我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关心是否存在其他颜色,因为长大后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而我只想简单地度过这一生,单纯得就像这满世界的黑白色一样。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盒子而被打破。
一切变故都来自于一个老头。
八米宽的人行道上,那老头迎面跑来,不偏不倚直接把我撞翻在地。
我的手臂都被地上的石子磕破,渗出了白色的血液。
可我并没有想要与其争论,而是疑惑地看着那老头,虽然同为黑白相间的眼睛,但我居然从那老头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一种复杂的神情。
要知道,在这纯黑布色的世界里,人们的眼神是纯洁的,是毫无谎言的真实,而那老头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匪夷所思的遮掩和躲闪。
那老头也盯了我半天,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盒子放到了我的手中,紧接着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去,只留下我在原地发愣。
直到一群穿戴整齐划一的人出现在街上,他们走上前来询问我是否见到过一个老头。
我想着那老头应该是犯了什么大事,居然会惹得一群人询问他的动向,于是我想都没想就向他们指明了老头离去的方向。
还没等我告诉他们关于老头塞给我盒子的事情,那群人就风风火火地朝着我指的方向跑去。
我看着手里那个不属于我的小盒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我打算先将盒子带回家中,等明日再想办法处理。
半夜,本该和以前一样规律作息的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全是那老头看我的眼神,我实在无法形容老头眼中那种区别于众人的神情。
我翻了个身,余光瞥见那放在床头的盒子。纯白色的盒身几乎与我周围纯白色的家具融为一体,但它却又能在一众单色里脱颖而出,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我开始在意它了。
我索性坐起身来将盒子拿在手中。
盒子的表面布满木纹,白色流淌在木纹之间就像一条条现实中乳白色的河流,其开合处并没有上锁,只有一个简单的卡扣将盒子上下死死粘合。
一种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那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里被挤出,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种莫名产生的紧张感,一瞬间我便回忆起,这感觉与小时候听老人们偷偷摸摸谈起旧时代传闻的感觉一模一样,老人们曾说过这种感觉叫“好奇”。
我用颤抖的手指将卡扣打开,没有了卡扣的束缚盒子也轻轻弹开一丝缝隙。
我缓缓将盒子打开,只见那盒子里装着一个个小瓶子,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颜色,看着盒子里那奇异的多种色彩,我甚至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它们就像稀世之宝一样被我捧在手中,在这只有黑白色的环境下,这些瓶子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色彩的缘故,我那一直以来毫无波澜的内心,居然重新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无数种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吓得赶紧将手里的盒子关上,然后重新将卡扣扣回原处,尽可能让这盒子封闭得死死的。
这就是除了黑白以外的色彩吗?
我心想着,一时间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就好像第一次驾驭马车似的,我的表情也不受控制地时不时大笑,时不时大哭。
一个小时过后,我疲力尽地躺在床上,累得再也无法起身,想都没想就直接睡了过去。
这或许是我睡眠质量最好的一次,甚至连第二天的闹钟都没有吵醒我。
当我迷迷糊糊醒来,拿起床头的闹钟一看才发现已经是八点半了。
我噌地一下立起身子,体内的血液直冲脑门,整个人也瞬间清醒。
上班要迟到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随手抓起一块面包就跑出了家。
我一路狂奔的样子惹来了路人们的注意,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浮夸地穿梭于人群之中,而我也注意到路人们那无神的眼睛,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乃至行为都发生了变化,我在按部就班、运行起来像时钟一样规律的人群里简直就是个异类。
于是我赶紧找了条没有人的小路,然后一路奔向公司。
等我终于来到公司,却发现办公室里的同事们纷纷盯着我,毕竟我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上班迟到的人,而迟到这种事情在这个按部就班的世界根本不应该出现。
我环顾四周却唯独没看见老板的身影,我心中暗自窃喜。
而几分钟后,老板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而他身后紧跟着一群穿着怪异的人。
随着老板抬起手指了指我,没等我反应过来,老板身后的人一下子从门口涌入,瞬间就将我控制在原地。
“你们要干什么?”我惊恐地大叫起来,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摆脱控制。
“我们是异常调查员,你的老板向我们反应说你迟到了。”其中一个锁住我双手的人说道。
我回过头看去,只见说话的这人正是昨天在街上向我询问老头去向的人。
“目标表现狂躁且试图反抗抓捕。”一旁的另一个人拿着一块书写板边说边记录着。
“我迟个到你们就抓我,换谁不狂躁?”
听到我的反应,那些自称异常调查员的人面面相觑,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一样,二话不说就将我带离了公司。
而到了公司楼下,他们将我推上一辆车后又用针管朝着我的脖子注射了什么东西,整个过程简直就像绑架一样。
几秒钟后,我的意识就开始变得模糊,晕了过去。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已躺在白茫茫的房间内,想起身却被人摁住,扭头一看竟是身穿白衣的调查员。
“你是不是非法私藏色彩了?”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私藏色彩可是重罪,只有看见过色彩的人才会像你这样变得偏执且猖狂。”
由于我的四肢被固定在座椅上,我只能扭转着自己的头来观察四周。
紧接着一个调查员拿出了那个白色盒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没想到这些人居然闯入了我家里,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回答道:“不知道。”
“那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你家里?”
“我也不清楚。”
见我依旧不承认,调查员们只能将我关在房间里,恍惚间我听见他们要对盒子里的东西进行检测,显然他们还不知道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不是色彩。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敢直接打开,应该是害怕变成向我一样所谓的“偏执且猖狂”的人。
但正是他们口中狂躁的我却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聪明,色彩带给了我情感的同时,也带给了我驾驭计谋的能力,正如盒子里缺失的那一小瓶红色,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在出门前把它装进了我的口袋里。
正当我思考着如何利用这小瓶红色逃出去的时候,房间门又被一个调查员打开了。
“我记得你,追捕老头那天我们还见过。”那调查员突然说道。
“那老头犯了什么事?”
“私藏色彩,就像你这样。”
“抓到他了吗?”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看来还没抓到。”我轻蔑一笑,“我口袋里有些东西,或许能帮你们抓住他。”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私藏色彩了?”那调查员慢慢靠近我。
“我可没这么说。”
调查员没有犹豫,走到我跟前打开了我的口袋。
当他看见那一小瓶红色的同时,我能感受到他视觉上受到的冲击力有多强,恰如一颗石子以极快的速度撞碎了他内心的玻璃一样。
调查员将那一小瓶红色拿起放在手中,看样子恨不得将它吞下去。
我并不知道当人只看过红色这一种色彩时会发生什么变化,但下一秒我就明白了什么叫——毫无克制的单纯愤怒。
小瓶子不知怎的摔在地上,里面的红色飞溅出来,顺着地面向四周翻滚,而那调查员顿时青筋暴起,一把掐住我的喉咙大声吼叫道:“其他的色彩在哪里!”
我甚至听见了自己脊椎骨嘎嘎作响,几乎要断掉的声音。
听到房间里传出的动静,门外的其他人也纷纷冲进房间,而当他们看见地面上炸裂开来的红色,一个个也都开始喘着粗气。
“你快把犯人掐死了!”
“掐死了更好!”
“这不符合审讯流程!”
“不要你管!”
“……”
那些调查员们先是相互谩骂,随后一帮人上前拉开掐着我喉咙的调查员,另一帮人则想要至我于死地。
两帮人就这么在房间里大打出手,而我则顺势挣脱束缚,用手在地上的红色抹了一把,然后将装着红色的小瓶子收到口袋里,紧接着踹开房间门。
一路上我举起自己布满红色的双手,那些调查员们就像是被压抑许久的情感得到爆发一样,他们丝毫不顾我的出现,一个个就近与身边的人开始互殴,有的甚至开始拿起枪械进行火并。
趁着混乱,我找到了他们存放白色盒子的地方,我将那白色盒子打开,将里面的色彩都倒出一部分来,然后用自己白色的身子沾满了这各种各样的色彩后就朝着大门外跑去。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个世界并不只是非黑即白。
离开大门,外面是一片纯白色的麦田,而我头顶上不时传来阵阵呼啸声,那是一个个武装无人机。
我拼命向前奔跑,一下子就钻进麦丛里,那些弯腰割麦以及驾驶着收割机的人们纷纷朝我看过来。
他们看见我大喊着高高举起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是相互融合却又对比鲜明的各种色彩,一直漫延至我的手肘,而我的脸上身上,细小的色彩圆点也在纯白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耀眼。
我看得见周围的人们那惊愕的表情,我几乎能感受到他们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情感正在试图破壳而出。
但接下来我听见的并不是情感破壳而出的声音,而是来自武装无人机的一声声枪响。
那些看见了色彩的人们一个个应声倒地,白色的血液喷溅在麦田里根本无法区分,他们就像睡着了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躺在地上。
我意识到那些躲在无人机后、见不得其他色彩的人们在害怕,以至于害怕到要杀死任何一个见过色彩的人,杀死每一个拥有了自我意识的人。
我不愿意再看到有人被杀,也不希望自己被无人机爆头,于是我只能立刻蹲下将身体隐藏在麦田里。
但紧接着,那些无人机开始朝着整个麦田喷洒白色涂料,如果要形容其规模,可以称得上是麦田区域内的局部特大暴雨。
我身上的色彩在几秒钟之内就被涂料所覆盖,但这也为我逃离制造了机会。
果然,没有人看见我身上的色彩后,枪声逐渐消停,涂料喷洒也渐渐停止,但在麦田之中,我完全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着直觉乱窜。
或许色彩还是给我带来了些许运气,我在盲目奔跑了几分钟后,我猛地一下子冲出了麦丛。
来不及回头观察有多少人追捕我,我便急忙顺着小道跑进了城市。
在一个小巷子里,我将兜里的盒子拿出来打开看了看,那些小瓶子里的色彩依旧散发着耀眼的美丽,这也让我冷静了许多。
“我必须想办法将盒子藏起来。”这个想法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没等我想好要把这盒子藏在哪,那些城市里的调查员就追了上来,看样子我已经被全城通缉了。
顾不上思考,我只能先想办法摆脱追兵,于是我立马抱着盒子冲出巷子来到街道上。
就在这时,我突然撞倒了一个人,这让我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手里的盒子也掉在了地上。
顾不上自己疼痛的脚踝,我连忙去捡盒子,同时我看清了那被我撞到的人。
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生。
仅仅只是两秒钟的对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就如同当初那个撞了我的老头一样。
我不确定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色彩样品的存在,但在那盒子里的色彩,其稀有程度一定比我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盒子的意义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色彩的存在,仅仅只是带着它逃亡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它需要的是被传递。
色彩不是钥匙,而是一个讯息,它打不开涂满了单纯的门,却能告诉门里的人,在门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容不得半点犹豫,我将盒子塞给女生,然后在确保调查员看见了我逃走的方向后,头也不回地开始一路狂奔。
色彩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必定是一种永远也无法被束缚的力量。
我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我只知道自己跑的很快,白色的大楼和地面在我脚下向后撤去,最终我累倒在城边一条小河边上。
气喘吁吁的我从来没有如此喜悦过,尽管我不知道那女生会不会像我一样经历相同的事,但我在心里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期盼”。
一声枪响,我的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子弹穿过了我的胸膛,甚至将我口袋里的红色小瓶震碎,红色混着我乳白色的血液从胸口处流了出来,流入白色的小河。
失去意识前我依旧在思考着,过去人类的血是什么颜色呢?或许就像现在这样是红色的吧?
看着那如同从自己体内流出的红色,我想笑,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身体上的动作,我静静地看着那红色顺着白色河流被带向远方,就像我“期盼”着的色彩,会在一次次传递后布满世界一样,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