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脱脱的《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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泻药~
怎么说呢?
对这本文献是又爱又恨。
这本文献的编纂量(近500卷),在三史(宋、辽、金)三史里,是最大的。而且在所谓“正史”里,仅次于《清史稿》。
由此不难推测,当初可以用来参考的宋代所保存的文献数量之丰厚。
但可惜的是,仅仅从明代的《永乐大典》里摘抄出来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俗称续长编,与俗称续通鉴的《续资治通鉴》非一书)和《宋会要辑稿》(只是残稿,宋会要已不存。)对《宋史》的巨大的补充作用,就足以看出,虽然这部书有着如此庞大的体量,但它所能反映的宋代历史的各个层面,依然是不够的,甚至可以说是匮乏的。
例如,我们举一个例子。
元代的史臣,在编纂《宋史》的时候,常常就是照旧有的国史档案来抄,而且往往连抄都是应付了事,不加鉴别,更谈不上分析。
其工署则有南北作坊,坊有弓弩院,诸州皆有作坊,皆役工徒而限其常课。南北作院岁造涂金脊铁甲等凡三万二千,弓弩院岁造角弝弓凡千六百五十余万,诸州岁造黄桦黑漆弓弩等凡六百二十余万。又南北作坊及诸州别造兵幕、甲袋、梭衫等什物,以备军行之用。
---------------《宋史 卷一九七 志一五零 兵十一》
这则史料,就是直接由元代史臣从宋代国史档案里直接抄来的。这里的“岁造角弝弓凡千六百五十余万”和“岁造黄桦黑漆弓弩等凡六百二十余万”,是一个巨大的文字错误。
有些文化工作者不加鉴别,也没有鉴别能力,就直接采信了这个说法,结果闹出大笑话来。
“经过后世千余年的发展,两宋时期的弩无论在性能、规模和技术上都登峰造极。宋朝对北方(半)游牧国家连年征战,弓弩的大量需求刺激了相关产业的发展。北宋弓弩院每年制造角把弓等1650多万张,各州作坊制造黄桦、黑漆弩等620多万张。”
年产1650万张,日均产4.5万多张弓!这什么概念?咱家对军器生产了解不是太多,但大致也知道,生产一张弓所需要的复杂工艺。例如弓弦的处理(如用动物筋则更麻烦),熬煮胶体,弓体选材,这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年产1650万张弓的产量,相当于要有一个翻一到两番的原材料的库存。对于一个尚处于农业社会,以手工业为主的封建王朝而言,就算是当时我国的社会生产水平相对全世界而言处于较高水平,那也是够不上工业化时代的门槛的。
这个数字显然有问题!
众所周知,《宋史》这本书的编纂是很差的。虽然元灭宋获得了几乎全部完整的国家档案资料,但由于元人对于编纂宋金辽三国历史的事,在编纂体例和所谓的“正统”这种现在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上,不同观点的支持者纠结扯皮了很多年,消耗了大量的精力。等到最终脱脱来统一组织筹划,决定分开编纂三本史书的时候,已经是元朝晚期。这时候,各方面的保障力量已经不是很理想,时间也非常紧迫了。
暂且放开《辽史》、《金史》这两本不谈,对《宋史》的编纂,元人的编纂团队就大量采用了直接照抄国史档案的方法,以期节约时间。
但由于编纂时间节点太紧,宋代档案太多,因此抄写档案也只能抓住要紧的部分,(他们认为)不紧要的地方只能一一略过。至于考证分析这些原始材料,更是没有时间来干了。
对于这个情况,当时著名的历史学家苏天爵发表过不同意见。他说:
“自太祖至宁宗,实录凡三千卷,国史凡六百卷,编年又千余卷,其他宗藩、图谱、别集、小说,不知其几”,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先去对史料进行考证,对文献进行补充,就直接开始编纂一朝之史,“无乃太简乎”?
正是由于这种编纂态度,由此带来了一系列的严重的问题,即我们都知道他们抄了不少原始档案,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把档案抄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所截取的档案的片段是不是正确的?
从这个“角弝弓凡千六百五十余万”来看,咱家是很有把握他们抄错了,因为这个数字实在是太离谱了。
从常理来推测,要么是抄写这个数字的时候,在角弝弓三字之后,脱漏一“等”字。要么是在千六百五十余后,衍出一“万”字。
如果是脱漏“等”字,那么我们可以猜测,这里包括的等,应有其他的大量产品,例如箭头,箭杆之类。如果是衍出“万”字,则年产1650张弓,对于中央军工而言,似乎是个比较正常的数字。
幸好,宋代是一个号称“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封建王朝,其独裁者把军事独裁的本质隐藏起来,而伪装出一幅“共和共治”的假象,需要大量的士大夫作为其独裁的体制的点缀,或者统治基础。这让文人出身的官员们,有在其个人文集里保存官方文献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还很大。
例如,我们在北宋中晚期的大臣曾巩的文集中,就找到了类似的一个记载:
“国工署有南北坊,岁造甲铠、贝装、枪、剑、刀、锯、器械、箭箶簏、皮笠、弩、箭、床子弩,凡三万二千。又有弓弩院,岁造弓、弩、箭、弦、镞等,凡千六百五十余万。诸州岁造弓、弩、箭、剑、甲、兜鍪、甲叶、箭镞等,凡六百二十余万”
-----《曾巩集 卷四十九》
曾巩在北宋时期曾参与编修过国史,他是有机会和有条件查看原始档案的。元人编纂《宋史》的各个志的主要来源也是宋政府的国史档案。从这两则文字对比,我们不难看出,曾巩的数字来源和《宋史》的来源是一个源头,两个材料的数字都抄得一模一样。只是曾巩他的记载更详细明确。
如此,真相大白了!
元代的编纂者们或是要赶工作进度,或者根本就是投机取巧。他们在抄写档案的时候,只抄了具体的数字(这个还算有点节操),但对数字的组成部分,就及其含混的一带而过了。好一点的给你带个“等”字,表示各有其类。不好的就直接像这种,连个“等”都没有了。
从这两条史料对比来看,在宋朝的国史档案里,对军工生产的内容应该是有明确的门类分别的。各种产品应是分别登录进账的,最后做的一个总数。
而《宋史》的编纂者,抄写这个部分的时候,只取了最前面的一个产品的门类,例如金脊铁甲、角弝弓这些。其他的就一概“等”了,最后抄个撰清的总数,算是交差。曾巩虽然没有抄写具体的类目,但他大致抄写了有哪些大类以及大类的总数,具体门类里是不是分产品线,他没有说。
把两者合起来,我们就能看到当初史料的不全的原貌。1、每个产品是有自己的产品线的。
2、不同产品线有自己的产量统计
3、最终有总数统计。现在知道为啥咱家说对这本书又爱又恨了吧?
爱是因为,很多时候只有这本初步整合了当时国史档案等文献作为线索。
恨是因为,这本书抄得是在太JB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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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略幽燕我童贯 - 69 个点赞 👍
脱脱抄……修的宋辽金三部史,都非常好,好就好在他们基本是抄的(虽然有时连抄也抄不明白)。
你给一个学渣3天时间让他去完成一个大项目,你只能祈祷他直接抄现成的东西,他要是再自命不凡地搞大刀阔斧,再给你按他的想法重新梳理一遍,你就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的脑回路了。
抄多好啊,抄就对了,抄才能把最有意思的地方保留下来。
你知道在官方热爱修史的中华大地,能看到多重视角叙事的历史记载有多难得吗?
那种盲人摸象的感觉!那种抽丝剥茧的感觉!那种一块块拼图的感觉!不香么?
看到几个视角似乎对得上又似乎对不上的记载,你不觉得比小说好看吗?
看到史料中的各种“小心思”,你还看什么宫斗剧?
看到不同方面记载的史料互相“真诚而坦率”地交换意见,你能不大呼过瘾吗?
这里给几个例子感受一下:
偷着乐吧!
编辑于 2023-07-12 21:21・IP 属地黑龙江查看全文>>
岳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