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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话-东北话的这个特征是否跟满语有关?

匿名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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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我前段时间统计过官话m、n、l、r四个声母(对应中古次浊的明、泥娘、来、日母)读阴平的情况。如下表所示:

当然这个表并没有涵盖所有的字,有些生僻字现代可能也注为阴平。例如「菈」,注音是lā,但《现代汉语词典》、《新华字典》均未收。也可能还有些字口语中读阴平,但字典注的是阳平,我没有想到(比如「唠」是我写「嘞嘞」的解释的时候才意识到的)


下面尝试对每个字做个解释。字前面的括号注明字音的来源与分类(原因)

来源:

本字的音变:音义古已有之,注明是来自平上去入哪一种

借音:借字音相近的字来记录这个音。它不是自然的音变

新造:为这个音专门造一个字(当然这个字可能已经存在,但字义与之无关。形声法造字遇到这种情况很正常)

分类:包括动词、轻声、表音、拟声、译音和非官话6类

下面的字中有一大类都是动词,因此把它们归为一类。

轻声指后一个字是轻声(或儿化)而带来的语音流变,如「结巴」、「作坊」、「没法儿」、「泡子」、「指甲」,如同题主所说的。当然这些也都只是个例,而且还有变上声的「跟前儿」、「一会儿」,同样的字还能变阳平:「法子」、「指头」,也就没规律了

表音与拟声的区别在于表音是有实义的,用于记录土语,而拟声没有实义


有的虽然也是方言字,但是官话中使用范围较广(如「搂」),就不注明方言了。加*的表示口语(北京话)读音,字典未收


1. (上声-拟声)妈 mā。《广韵》模韵上声,与「姥」(mǔ)同音,类推读mǔ。mā则是保留了「母」的古音(「爸」与「父」同理)。可能中古的上声是一个高调,或说是上古的*-ʔ尾,比较符合婴儿叫妈妈的声音。现在重新读mā,符合婴儿叫妈妈的声音

2. (入声-动词)抹 mā。《广韵》桓韵入声(末韵,类推读mò)。《中原音韵》有mǒ和mà两读。寒韵入声(曷韵)牙、喉音的现在韵母变成e,舌、齿音变成a。桓韵入声是一律变成uo(即与寒韵牙、喉音一致),但读ma可能是遵循了舌、齿音的变法

3. (新造-非官话)孖 mā:【孖仔】(粤语)成对的(当然,这在粤语中也属于「违规」声调,有没有可能是百越语的残留呢?)。其实是用「孖」(原字读zī,双生子义)来训读

4. (上声-轻声)蚂 mā:【蚂螂】蜻蜓。东北、冀鲁官话也说mā ling和mā leng,写作「蚂蛉」、「蚂䗀」,这些是同源的。「蚂」是后起字,本来写作「马」,用于各种昆虫的前缀(如蚂蚁、马蜂、蚂蟥、蚂蚱),沙加尔、潘悟云等人都认为这是上古汉语的*m-词缀(潘悟云称为次要音节)

5. (借音-译音)那 nā:【那拉】满族姓氏

6. (借音-译音)南 nā:【南无】。其实就算读阴平也应该是nān,现代汉语中-n仍然会受后一个字唇音的影响而实际读成m(如:干嘛、咱们、什么、怎么)

7. (入声-动词)垃 lā:【垃圾】,据说本字是【擸⿰扌⿱天韭】,类推读là sà。旧读lè sè的读法应该是吸收自吴语的ləʔ səʔ,而lā jī则是认字识半边的结果,读阴平应该是从「拉」来的,所以也归入「动词」

8. (入声-动词)拉 lā。此外「搚」、「㩉」与之同

9. (借音-表音)邋 lā:【邋遢】。《广韵》「【邋遢】行貌」,与今义无关,只是借了字音。据说来自满语lekde lakda((衣物等)破烂下垂的样子)

10. (新造-拟声)啦 lā

11. (新造-表音)嘞 lē:【嘞嘞】(北京、东北方言)唠叨,也说「咧咧」(liē lie)。据说来自满语leolembi(谈论)

12. (入声-轻声)肋 lē:【肋脦】(lē te,也说lē de)不整洁。来自文读音lè。《集韵》「(脦)音忒。【肋脦】不正容止也」(类推读lè tè。「忒」文读音tè)。口语中「邋遢」与「肋脦」是自由变读,当然二者古音是不同的(「邋遢」收-p入声,「肋脦」收-t入声)。我认为,这两个词表示不整洁义都是来自「肋脦」,和满语无关

13. (阳平-动词)摸 mō。《广韵》模韵平声,类推读mú,受偏旁影响读成mo(包括「模」、「嫫」、「谟」等)。此外「摸」还有《广韵》唐韵入声(铎韵),类推文读mò、白读mao,天津话的「摸」即为māo,也是阴平

14. (新造-表音)喏 nuō:让人注意自己所指示的事物。字典音nuò,但现实中人们说的是nuō乃至nō(与哦、唷、咯同韵)。此字原已存在,读rě(「唱喏」),与此义无关,是重新造的字

15. (阳平-轻声)啰 luō:【啰嗦】。《集韵》「音儸,【囉嗻】多言」,还有后来的「啰唣」,应是与今义相符的

16. (入声-动词)捋 luō:(冀鲁官话)抚摸、摘取

17. (上声-拟声)咩 miē。原有的羊叫拟声字为「芈」、「哶」,《广韵》支A韵开口上声,中古汉语读mie,类推读mǐ。现在重新用「咩」读miē,符合羊叫声。这是不是和「妈」与「母」如出一辙呢?

18. (上声-轻声)乜 miē:【乜斜】眯眼斜视。这个可能也是因为「斜」读轻声,但是我口语从来不用这个词

19. (入声-动词)捏 niē。此外「捻」与之同

20. (新造-表音)咧 liē:【大大咧咧】。《集韵》「音列。【咧咧】鳥聲」,与今义无关

21. (阳平-动词)眯 mī:眼皮微合、小睡。可能是尘土入眼义(阳平)的引申,也可能只是借了字音

22. (新造-拟声)咪 mī。《篇海》「同咩」,即羊叫声,与今义无关

23. (阳平-轻声)妮 nī:(冀鲁官话)女孩,「妮子」、「小妮儿」

24. (借音-表音)哩 lī:【哩哩啦啦】零零散散或断断续续的样子。借了语气助词(轻声)用法的音。我觉得写作「沥沥拉拉」,「沥」更符合词义

25. (上声-动词)撸 lū

26. (新造-拟声)噜 lū。《玉篇》「語也」(上声),与今义无关

27. (入声-动词)捋*lū。字典音lǚ,口语中也说lū,常写成「撸」

28. (入声-动词)勒 lēi。来自白读音(类推是lèi)。文读音是lè

29. (阳平-?)猫 māo。有的方言仍读阳平

30. (新造-表音)孬 nāo。这是与「歪」一样的会意字,而非与「甭」一样的合音字,但是本字是什么就难说了,而且在其他方言中也有不同的读音

31. (阳平-动词)捞 lāo

32. (阳平-轻声)唠*lāo:【唠叨】

33. (新造-拟声)喵 miāo

34. (阳平-动词)撩 liāo

35. (新造-表音)蹽 liāo:(东北官话)跑、溜走

36. (新造-拟声)哞 mōu

37. (阳平-动词)搂 lōu:拢起、搜刮

38. (阳平-动词)䁖/瞜lōu:(东北、北京官话)看。有人说这个是英语look进入北京话而来的,但是考虑到东北话也有这个用法,这种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39. (新造-表音)妞 niū。据说来自满语nionio(本义是眼珠,用作大人对小孩的爱称,比喻像眼珠一样珍爱)。(清)俞正燮《癸巳存稿补遗》「孃者,少女之稱,亦作娘,轉作妞。北人稱妞妞,南人稱娘娘是也」,张慎仪《方言别录》也有这段话,这说明「妞」可能并非来自满语。何况「妞」在东北、北京以外的官话方言中也会使用。不过,考虑到「妞妞」和nionio这么高的相似性,还是有来自满语的可能的

40. (去声-动词)溜 liū。可能是水流之义(去声)的引申,也可能只是借了字音

41. (新造-表音)熘 liū

42. (阳平-轻声)颟 mān:【颟顸】不明事理、漫不经心。台湾国语字典是文读阳平,白读阴平,以阳平为主。话说我之前一直读的是「颟」阳平,「顸」非轻声,因为我口语根本不用这个词。但「颟里颟顸」这种说法就足以说明了「颟」是因为「顸」轻声而变的阴平

43. (新造-非官话)囡 nān:(吴语)小孩儿,「囝」同。潘悟云指出,因为苏州一带「囡」与「男」读音相同且小称变调为阴平,所以折合为普通话的nān,但实际上只是苏州一带与「男」读音相同。从整个北部吴语来看的话,「囡」是与「暖」读音相同,折合为普通话应为nuǎn。

44. (奇葩!!)蔫 niān。《广韵》影母,旧读yān。零声母滋生了鼻辅音,这绝对是整个表里面最奇葩的!照这么说,那天津话「挨」(nāi)还算呢!

45. (阳平-动词)拈 niān

46. (阳平-动词)粘*niān:同「黏」。字典音为nián,但是很多人管「粘贴」叫niān tiē

47. (阳平-动词)连*liān。北京话多读成阴平

48. (去声-?)闷 mēn

49. (阳平-动词)拎 līn。《广韵》青韵,类推应读líng

50. (新造-表音)抡 lūn。《说文》「擇也」(阳平),与手臂用力旋动义无关

51. (新造-表音)牤 māng:【牤牛】公牛

52. (新造-表音)囔 nāng:【囔囔、嘟囔】

53. (阳平-?)囊 nāng:【囊囊膪】。可能是口袋之义(阳平)的引申,也可能只是借了字音

54. (新造-拟声)啷 lāng

55. (上声-轻声)嚷 rāng。虽然也是后起字,但「嚷嚷」显然与「叫嚷」同义,因此是轻声导致的变调

56. (阳平-动词)蒙 mēng:同「矇」

57. (新造-拟声)㘄 lēng

58. (借音-表音)扔 rēng。《广韵》「引也」(阳平、去声),与今义无关,只是借了字音

59. (阳平-?)仍*rēng。字典音réng,口语中经常说成rēng,也说成rěng

60. (阳平-?)铃*līng。北京话多读成阴平

61. (借音-拟声)隆 lōng

62. (新造-表音)哝*nōng:【哝哝】同「囔囔」。字典音为nóng,但口语说nōng。《广韵》「多言不中」,类推为nóng,与今用法无关


口语中可能还有一些拟声字,字典上都找不到的,比如「rōu」,就不列入了。

我们可以作一个统计:

从声母上看:

m:14字

n:14字

l:29字

r:5字

l多是因为来母字本来就多,r少也是因为日母字本来就少,不算什么特征。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可能是因为l是流音,而另外3个都是鼻音(日母原本也是鼻音),流音更加不像「正经辅音」,念成阴平更不违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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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可以看出,动词确实占了很大的比例(主要集中于阳平和去声),其原因可能就是题主所说的「×了」形式导致的。「×了」形式导致前一个字变成阴平,可能是「了」读轻声导致的。当然我觉得这个原因也不是非常有说服力。

问号的那一行,我是实在不知道原因……

其他几个次浊声母的字现代也有读阴平的,如「危」(疑母)、「邮」(云母)、「维」(以母)、「椰」(以母),但是因为是零声母,所以不太好统计了。哦对,还有轻唇音的「微」(明母),可以看如何评价吴语区的人现在把微信的微读成wei,而不是吴语里的正确发音vi?。全浊声母当然也有,像「期」(群母)。「积水潭」的「潭」(定母)北京话也是阴平。「危」、「椰」、「微」、「期」读阴平已经成为普通话的标准音了(这一点通过与国语对比,应该可发现更多)。就不好说什么规律了


若问和满语有关,那就关注后起的部分:

拟声的这些字出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人们需要因为一个平调的音来拟声,所以就给次浊声母新加了这些字。在还没有平分阴阳的时代,或者是那种阳平是平调的方言中,或许就不需要这种表达方法了。译音的字,字典里可能只有这两个字,出现的原因同拟声。这两类字,除了「那」之外可排除是满语影响。

重点应该放在表音字的部分,这是值得关注的部分。除了邋遢/肋脦、嘞嘞、妞妞以外,我们来看看其他的:

扔、蹽、熘、抡:也可以算作是「动词」那类;牤、孬:也是方言。这些虽然来源也未知,但我认为基本可以排除满语的可能(唯独「蹽」很可疑)

再去掉语气词「喏」,剩下的字我分为两类:

甲:啰、邋(肋)、唠、颟

乙:哩(沥)、囔(哝)

丙:隆、溜、㘄(愣)、啷(郎)、咧、啦(拉)

其中也加入了其他类中的几个字。相信大家已经看出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形容词的生动形式的构成字。甲乙类是实字,丙类是虚字

这里涉及生动形式中的三种:

一、「A里AB」式:啰里啰嗦、邋里邋遢(肋里肋脦)、唠里唠叨、颟里颟顸。这类也能组成「AABB」

二、「AABB」式:嘟嘟囔囔(嘟嘟哝哝)、沥沥拉拉(哩哩拉拉)。这类不能组成「A里AB」

三、「Axyz」式:黑咕隆咚、灰不溜秋、傻不愣登、白不呲咧、血刺呼啦、稀里哗啦

这3种形式,均是第二个字轻声,后两字阴平。3类字与3种形式正好对应:甲、乙类字可分别用作形式一、二的A或B,丙类字可用作形式三的y或z

「啷」有「三十啷当岁」(即三十来岁)的用法,类似形式三;还有「吊儿郎当」(其实是「屌儿啷当」)。总之也把「啷」算作丙类字


我们先看丙类字。可以注意到,丙类字声母都是l。实际上丙类字和形式三又能划分成两小类:I类是丙类字出现在y,这种情况它与z一定是叠韵的。II类是丙类字出现在z,就没有与y的叠韵关系了。其中「啦」归于II类,尽管它也能出现在y,如「绿不拉唧」,但是说起来不如「绿了吧唧」顺口。

I类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把z+y可以单独当作一个拟声词:咚隆、噔㘄、哧溜(动词即「出溜」,滑之义)。这种拟声词的特征是前字轻读,后字重读(所以「溜秋」对「哧溜」)。这是不是特别像上古汉语的复辅音呢?因为l的流音性质,使得它在复辅音中一定出现在塞音后面。这时就很好解释I类词的结构了:乙类字出现在y,其实正是和轻声的x形成一个类似复辅音的结构。而这个「复辅音音节」仍然后z叠韵,读起来朗朗上口。这也许就是之所以会有I、II类两种词的原因


乙类字和形式二也能划分成两小类:一种是AB可单独成词(嘟囔-嘟嘟囔囔、晃荡-晃晃荡荡),另一种不可(沥沥拉拉-×沥拉、大大咧咧-×大咧、慢慢腾腾-×慢腾)。但是这只是字虚实的区别,和音变没什么关系


关于形式一,不是所有的「A里AB」都会如此变调。变调的条件依然是叠韵且后一字为轻声,但形式一例子极少,如「糊里糊涂」。其他如「A里A气」(俗里俗气、怪里怪气)、「冒里冒失」就不会。「慌里慌张」和「疙里疙瘩」不好说算哪种,因为「慌张」的「张」不是轻声,在「疙里疙瘩」中「疙」和「瘩」不同韵。这种叠韵词,可能本来不是阴平(最大可能是阳平),但后一个字都是轻声,本身就失去了声调的性质,而前一个字又受轻声影响而变阴平。最后,就造成了这种「违规」现象的出现


生动形式应该是汉语特色,这更加降低了邋遢(肋脦)来自满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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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对次浊母阴平字的统计基本可以结束了。总的来讲,这些字可分为3种:一种是动词或后接轻声元素,这类通常来自平声或入声;一种是方言字,包括一些单字和几个叠韵词,基本也可归为动词或轻声的原因;还一种就是表音的字,包括上面的拟声和译音。


这些字中,除「那」是满语译音外,很有可能只有「嘞嘞」是来自于满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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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写就写了这么多,还插了一堆和题目关系不大的形容词生动形式。为什么我会想到去统计这个呢?来自于我的一个梦:

我正在看某本实体的字典,是《新华字典》的风格。这页是mian,前面都是读mian的其他字,到「免」这儿却发现有两个读音:miān和miǎn,两个读音的意思还是不同的,还分别举了一些例词。然后我想:哦,原来如此啊……

醒来一琢磨,这什么玩意儿!「免」也只有一个意思啊!我肯定是受北京话「连」、「铃」读阴平的传染了!次浊声母不该出现在阴平啊!然后就想看看这种「违规字」有哪些,于是有了上面那个表格的统计。然后看到这个问题之后又重新补了补每个字的解释,还有后面的讨论

(非要说的话,「免」还是能分出两个意思的,一种是免除(免的对象已然),一种是避免(免的对象未然)。按这个梦的启发,我就让前者读miǎn,后者读miān)

最后,本人水平有限,而且这里面又有大量的推测,因此出现问题也在所难免(miān哈哈哈)

【补注:miān只是我按梦里的注音来读的!大家不要模仿!】

参考文献:

车先俊. 现代普通话「m、n、l、r」阴平字溯源[J]. 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6, (3): 125-127.

平山久雄. 中古汉语的清入声在北京话里的对应规律[J].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0, (5): 74-81.

许宝华, 宫田一郎. 汉语方言大词典[M]. 北京: 中华书局, 1999.

潘悟云. 汉语历史音韵学[M]. 上海: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0.

常瀛生. 北京土话中的满语[M]. 北京: 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3.

胡增益. 新满汉大词典[M]. 乌鲁木齐: 新疆人民出版社, 1994.

周一民, 朱建颂. 关于北京话中的满语词(一)(二)[J]. 1994, (3): 201-205.

潘悟云. “囡”所反映的吴语历史层次[J]. 语言研究, 1995, (1):146-155.

赵惠. 现代汉语形容词生动形式[D]. 呼和浩特: 内蒙古师范大学,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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