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杀猪，我爸非让我去请78岁的七大爷。七大爷年轻时是杀猪的好手，但他现在手抖腿颤，杀一头猪比别人多两倍的时间。七大爷说，我可不少收钱，嫌慢就去找别人。我说，不嫌慢，不嫌慢。我怎么会不嫌慢？七大爷杀猪，我和我爸还得系上厚围裙在旁边帮忙，又累，又冷，还不省钱。

我早就说请别人来杀猪，可我爸不干啊，几十年了就认准七大爷。

有一次，我偷偷把猪拉到镇上的屠宰场，处理完才告诉我爸。

我爸气得拿扫帚揍我，我不服气，他才给我讲了一定要找七大爷杀猪的缘由。

我爸十三岁的时候，七大爷还不是大爷，是个刚成年的壮小伙，跟着他爹干杀猪的营生。

年底七大爷家杀猪，我爸在他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跑去帮忙。

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端个盆子，递个刀子，拔拔猪毛。

收拾干净后，七大爷他爹装了一碗猪血，递给我爸说，拿回家，别白忙活。

我爸高兴地接过来，就往家跑。

七大爷他爹在后面喊，别忘了把碗给我送回来。

那时候家家都穷，平时饭都吃不饱，吃猪肉更是天方夜谭。

只有到年底，人们才狠狠心买一两斤猪肉解解馋。

我爷那时候更穷，到年底也没钱买猪肉，因为我小姑生病，花了不少钱。

大夫说要给小姑补充营养，但哪有钱买营养品，豆腐就是家里最好的营养品了。

所以我爸才会跑去七大爷家帮忙，就是为了等“赏”。

我爸快跑到家门口时，七大爷追了上来。

我爸把碗捂在怀里，怕是七大爷他爹后悔了，让七大爷来把猪血要回去。

七大爷一甩胳膊，袖子里掉出一条猪肉，肥瘦相间。

我爸发愣的时候，这条猪肉就搭在了盛猪血的碗上。

七大爷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就说捡来的，说完转身走了。

我爸把猪肉丢在地上，再捡起来，藏在怀里，猫腰进了家门。

我爸跟我爷说，猪血是打下手挣的，猪肉是路上捡的。

我奶看我爷，我爷盯着我爸眼睛看。

我爸的目光迎了上去。

我爷说，这条猪肉少说也得有半斤，谁丢了不心疼，送回去吧。

我爸说，谁丢的也不知道，给谁送去，丢路上肯定又被别人捡了，被猫狗叼走也说不定，要是喊叫谁家丢了猪肉，估计一条胡同的人都得出来认领，搞不好还会打架。

我爷看了看我奶，我奶低下了头，我爷又看了看骨瘦如柴躺在炕上的我小姑，叹了口气，背着手出了屋。

我奶立马从炕上下来，拿起那条粘着草和土的猪肉，进了厨房。

一会儿，厨房就飘出了肉香。

猪肉和猪血，分三天给我小姑吃了，我爷我奶一口没吃，我爸只尝了一块猪血。

我小姑三天后气色好了很多，能下炕了，后来慢慢病就好了。

那条猪肉，是我爸和七大爷两个人的秘密，几十年他俩谁也没对外提过。

七大爷结婚晚，又响应计划生育号召，只生了一个儿子。

可他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为熬夜工作猝死了。

七大娘悲伤过度，半年后也去了。

七大爷过日子就泄劲了，有人请杀猪就去杀，没人请就在家里喝点小酒。

平时也不出门和人聊天，只有村里红白喜事他才出来应酬一下。

七大爷前几年得了病，开始手抖腿颤，就没人找他杀猪了，嫌他耽误事儿。

七大爷刚得病那一年年底，我爸给他送了点年货，他说什么也不要。

我爸就说，那你给我家杀猪吧。

七大爷说，杀猪行。

我们就成了唯一还请七大爷来杀猪的人家。

我爸讲完以后，开始抽闷烟。

我把扫帚放好，就出了门，在镇上买了一头猪回来，丢进猪圈，又去请七大爷。

七大爷颤颤巍巍地进门时，我爸早就系好了杀猪时穿的厚围裙。

因为我几乎没遇到过坏人，都是遇到正直善良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