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最后见解》
这位创党的家长在晚年时期,经过“六七年沉思熟虑”,回顾中苏革命史,痛定思痛,将自己对资本主义、苏俄式政权、英美式民主、无产阶级专政等的理解,形成文章或者阐述在给朋友的信中。
自由中国杂志根据他晚年的渐悟,把他耗尽毕生心血而成的几篇文章和书信集结成书(作于1940年3月2日至1942年5月13日),让胡适做序,名之曰《陈独秀的最后见解》。
胡适在序里,引用陈独秀1937年11月写给其朋友陈其昌等人的信,表明此时独秀已经“不隶属任何党派”,发表的都是不偏不党的独立见解。
我只注重我自己独立的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我在此所发表的言论,已向人广泛的声明过,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不代表任何人。我已不隶属任何党派,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张,自负责任。将来谁是朋友,现在完全不知道。我绝对不怕孤立。
这位独自鏖战的勇士,面对着那班因袭旧调而秉持打倒“资产阶级民主”的朋友们,处处发出石破天惊之论:
此次若是德俄胜利了,人类将更加黑暗至少半个世纪,若胜利属于英法美,保持了资产阶级民主,然后才有道路走向大众的民主。——1940年5、6月间给西流的信
近代民主制的内容,比希腊罗马要丰富得多,实施的范围也广大得多。因为近代是资产阶级当权时代,我们便称之为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其实此制不尽为资产阶级所欢迎,而是几千万民众流血斗争了五六百年才实现的。——1940年9月给西流的信
民主主义是自从人类发生政治组织,以至政治消灭之间,各时代(希腊、罗马,近代以至将来)多数阶级的人们反抗少数特权之旗帜。“无产阶级民主”,不是一个空洞名词,其具体内容也和资产阶级民主同样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罢工之自由。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没有这些,议会与苏维埃同样一文不值。——《我的根本意见》第8条,1940年11月28日
你们错误的根由,第一是不懂得资产阶级民主政治之真实价值,(自列宁、托洛斯基以下均如此。)把民主政治当着这是资产阶级的统治方式,是伪善,欺骗,而不懂得民主政治的真实内容是:
法院以外机关无捕人权;
无参政权不纳税;
非议会通过,政府无征税权;
政府之反对党有组织、言论、出版之自由;
工人有罢工权;
农民有耕种土地权;
思想,宗教自由,等等。
这都是大众所需要,也是十三世纪以来大众以鲜血斗争七百余年,才得到今天的所谓“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这正是俄、意、德所要推翻的。
所谓“无产阶级的民主政治”,和资产阶级的民主政治实施的范围广狭不同,并不是在内容上另有一套无产阶级的民主。
十月(革命)以来,拿“无产阶级的民主”这一个空洞的抽象名词做武器,来打毁资产阶级的实际民主,才至有今天的史大林统治的苏联。意、德还是跟着学话。现在你们又拿这一个空洞的名词做武器,来为希特勒攻打资产阶级民主的英美。——1940年7月31日给连根的信。
现在德俄两国的国社主义及格柏乌政治,意大利和日本是附从地位,是现代的宗教法庭,此时人类若要前进,必须首先打倒这个比中世纪的宗教法庭还要黑暗的国社主义与格柏乌政治。——1940年4月24日给西流的信
“每个康民尼斯特看了这张表,还有脸咒骂资产阶级的民主吗? 宗教式的迷信时代,应早点过去,大家醒醒吧!今后的革命若仍旧认为“民主已经过时,无级政权只有独裁,没有民主“,那只有听任格别乌蹂躏全人类! 史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级独裁制之逻辑的发达,试问史大林一切罪恶,那一样不是凭藉着苏联自十月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这一大串反民主的独裁制而发生的呢?若不恢复这些民主制,继史大林而起的,谁也不免是一个“专制魔王”,所以把苏联的一切坏事,都归罪于史大林,而不推源于苏联独裁制之不良,仿佛只要去掉史大林,苏联样样都是好的,这种迷信个人轻视制度的偏见,公平的政治家是不应该有的。
苏联二十年的经验,尤其是后十年的苦经验,应该便我们反省。我们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到教训,只是闭起眼睛反对史大林,将永远没有觉悟,一个史大林倒了,会有无数史大林在俄国及别国产生出来。在十月后的苏俄,明明是独裁制产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产生独裁制,如果认为资产阶级民主制已至其社会动力已经耗竭之时,不必为民主斗争,即等于说无产阶级政权不需要民主,这一观点将误尽天下后世!——1940年9月给西流的长信
这部具备深刻远见的奇书要等到神州变色之际方才出版,即便是他的朋友胡适也是作序前不久才能看到(序是1949年4月作的),出版后只有极少数港台、侨胞才能读到,对于时局可谓没有掀起丝毫浪花。
陈独秀面对那班执迷不悟的朋友大声疾呼“宗教式的迷信时代,应早点过去,大家醒醒吧!”弹指一挥间,70多年过去了,按理说迷梦早该醒了,可是“宗教式的迷信时代”过去了吗?
当有幸读到这本“中国现代政治思想史上稀有的重要文献”,当接触到这位“终身反对派”(被双方皆打入另册)在晚年时的思想是如何的大彻大悟,当放下书后再回顾国家这么多年的弯路,此间读书人的脑袋怎能不受到震动。
发布于 2023-04-22 09:56・IP 属地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