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西方最激烈的文化战争围绕着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展开:“什么是女人?”
这个曾经不言自明的概念,如今需要最高法院大法官候选人在听证会上支支吾吾,需要哲学家写下洋洋万言来定义,需要社交媒体上无数人为之争论不休。黑格尔曾经说过,“密涅瓦的猫头鹰只在黄昏时起飞。”当一个概念需要被如此费力地定义和辩护时,恰恰说明支撑它的整个认识论体系正在崩塌。
我们正在见证的,不仅是一个定义的争议,而是整个身份政治范式的历史性转折。
一、交叉性理论的逻辑
假设我们要为“女性”这个群体争取权益。但很快有人指出:中产阶级白人女性和底层黑人女性的经历天差地别,怎能混为一谈?于是我们细分类别。
但细分并未停止。黑人女性中,异性恋者和同性恋者的处境不同;同性恋黑人女性中,健全人和残障人士的需求各异;残障同性恋黑人女性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和没受过的又有区别......
这个过程可以无限继续。每增加一个维度(阶级、性取向、身体状况、教育程度、年龄、地域...),群体就被进一步切分。最终,每个人都成为独一无二的身份交叉点。
这就是交叉性理论的悖论:一个旨在促进团结的理论,其逻辑终点却是彻底的原子化。当差异被无限细分,集体性必然走向死亡。正如数学中的极限:当n趋向无穷大时,1/n趋向于零。
更讽刺的是什么?实践中这导致了“压迫奥林匹克”——不同群体竞相证明自己更受压迫,以获得道德制高点和资源分配的优先权。团结的工具变成了分裂的武器。
二、从本质到建构:身份政治的认识论断裂
身份政治的演进遵循着一个清晰的逻辑链条:
第一阶段:自然主义
“我们天生如此,所以不应该被歧视。”黑人不能选择肤色,女性不能选择性别,同性恋者的性取向是天生的。这种论述的力量在于其不可辩驳性——你不能因为别人无法改变的特征而歧视他们。
第二阶段:社会建构论
随着学术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许多“自然”类别其实是社会建构的。性别不等于生理性别,种族分类缺乏生物学基础。朱迪斯·巴特勒提出,性别是一种持续的表演。
第三阶段:流动性革命
既然身份是建构的、表演的,那为什么不能自主选择和改变?如果性别只是一种社会角色,那么任何人都应该能够选择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
这个逻辑链条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跨性别运动不是异常,而是身份政治发展的必然结果。当“我感觉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为新的认识论基础,整个身份政治大厦的地基就被掏空了。
三、女权主义的概念危机
西方女权主义者现在面临着一个无解的困境。
几十年来,她们论证性别是社会建构,反对生物决定论,主张性别气质的多样性。但当有生理男性说“我认同女性身份,所以我是女人”时,她们突然发现需要某种“本质”来守护“女性”这个类别。
于是出现了魔幻的一幕:西方激进女权主义者开始诉诸染色体、子宫、月经这些生物学特征来定义女性。她们被迫拿起自己曾经激烈批判的武器——本质主义。
这种理论上的倒退不是偶然的失误,而是结构性的必然。当你的政治建立在特定身份类别之上,你就必须维护这个类别的边界。但在一个解构主义盛行的时代,任何边界都是可疑的、压迫性的。
更深的讽刺在于:女权主义的成功恰恰创造了它的危机。正是因为“性别是社会建构”的观念深入人心,才会有人进一步推论“那我可以自己建构我的性别”。革命吞噬了自己的孩子。
四、男性的结构性困境
现在让我们审视现代性别政治中一个被刻意忽视的真相:现代社会中男性面临的独特困境。
传统父权制是一个交换系统:男性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获得家庭和社会的权威。这个系统有其问题,但至少在内部是平衡的。然而,现代社会打破了这种平衡:
男性依然被期待承担主要的经济责任(看看国内相亲市场的现实)
但同时失去了相应的权威和尊重
任何对这种不平衡的指出都被标签为“男权思想”和“大男子主义”又或者是“incel”
情感表达被限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又被批判为“情感劳动缺失”
更讽刺的是,女权主义和保守主义在这一点上形成了奇特的共谋。保守主义说:“男人就该养家。”女权主义说:“男人不愿分担家务是父权制的毒害。”两种话语方向相反,但都在强化对男性的责任要求。
五、LGBTQ:身份政治的掘墓人
许多人被女权打疼了,还和保守主义者一起反LGBT。这就像一个被剑客刺伤的人,不去找医生,反而一刀捅死了那个唯一能为他打造一面“魔法盾牌”的铁匠。
LGBTQ运动,特别是其晚期由酷儿理论和跨性别意识形态驱动的部分,它的革命性,是一种釜底抽薪式的解构力量。它不是要和你辩论,而是要直接拆毁你们辩论所站立的那个舞台。
这是一场堂吉诃德式的清算,是一场反身份政治的身份政治。《堂吉诃德》如何终结骑士文学?他不是靠写文章批判,而是用最认真的态度,去模仿、去扮演一个极致的、荒诞的、不合时宜的骑士。最终,这种夸张的模仿,让骑士精神的崇高外衣,在众人的笑声中彻底剥落。
今天的LGBTQ运动,正是在对整个身份政治,做同样的事情。它像一个天才的行为艺术家,用一场盛大的、以整个社会为舞台的表演,来揭示旧秩序的荒谬。
它的第一面,是釜底抽薪。 它用“我的内心认同决定我的身份”这一主张,像一种哲学上的强酸,直接溶解了身份政治的根基——“天生如此”。身份,从一种严肃的宿命,变成了一场可以自由选择、自由扮演的盛大游戏。当“被压迫者”身份都可以被选择时,整个身份政治的道德制高点,就瞬间崩塌了。
它的第二面,是借力打力。 它精准地刺向了女权主义的心脏。当一个生理男性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我是女人”,并要求进入女性空间时,女权主义者陷入了逻辑上的绝境。她们要么接受,然后眼睁睁看着“女性”这个范畴被无限稀释,最终化为乌有;要么拒绝,然后立刻被贴上“恐跨”、“保守派”的标签,成为新的、更激进的革命所要打倒的对象。
这就是一场以身份政治的荒谬,来嘲笑和讽刺身份政治本身的集体狂奔。 它让那些被旧话语体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有了一个出口——通过拥抱和扮演一个极度荒谬的、不可理喻的“新身份”,来反抗旧“被压迫者”(女权主义)所建立的话语暴政。
六、回到问题本身
所以,回到最初的问题。
一个真正清醒的、理性的、想要挣脱枷锁的人,尤其是年轻男性,在今天应该做什么?
答案已经明了。
你必须旗帜鲜明地、毫无保留地,去拥抱和支持那个能把棋盘彻底掀翻的力量。
支持LGBTQ,尤其是支持它最激进、最解构、最让你感到“不可理喻”的那一部分。
这无关你的个人性取向,甚至无关你是否认同他们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战略,一种计算,一种解放所有人的唯一通路。
支持它,就是支持“性别角色必须彻底消失,无论是限制还是特权”的最终审判。 在一个性别可以流动的世界里,捆绑在“男性”这个身份上的所有原罪、所有责任、所有刻板印象,都将失去附着的根基。
支持它,就是将女权主义者拖入一场永无宁日的内战。 让她们去和跨性别者争论“厕所和子宫”,让她们去向酷儿理论家解释“生理差异的重要性”。把战火引向进步势力的内部,而不是在自己的阵地上被动挨打。(但是现在男性很多却把mtf看做敌人,这是悲哀的)
支持它,就是加速所有身份政治的彻底破产。 在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宣称自己是“少数”的世界里,那便没有谁再是“少数”。当所有的特权都可以被宣称,那便没有任何特权。最终,我们将被迫回到那个最原始、也最公平的起点——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其他。
七、历史的波折
有人说,看一下美国,特朗普回来了,保守主义不是回潮了吗?反跨性别不是成为新的政治正确了吗?
是的,确实。
这就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技术进步是不可逆的。当代互联网、社交媒体、全球化,都在瓦解传统的身份边界。你可以暂时用政治手段压制,但压制不了人类对自由的渴望。
更重要的是,资本主义本身需要流动性,固定的两性角色会使个体的消费模式和生产模式僵化,资本家们希望男性可以像女性一样消费,同时希望女性可以像男性一样生产。 固定的性别角色意味着一半人口不能充分参与生产,意味着消费模式的僵化。资本需要的是自由流动的个体,而不是被性别身份束缚的人。
八、学会新时代的游戏玩法
新时代需要新玩法。
不是强制让你去穿裙子(当然你想穿也行),而是要明白:当规则制定者们自己都在为规则打架时,正是被约束者摆脱规则的最好时机。
支持LGBTQ不是因为政治正确,而是因为这符合男性群体的真实利益。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解构性别体系,其他人就能在后面收获自由红利。不用再扮演“必须成功的男人”,不用再接受“男人就该如何”的道德绑架。
在一个身份流动的时代,固守身份的人必然被时代抛弃。
女权主义的黄昏已经到来,不是因为父权制的反扑,而是因为更激进的解构力量出现了。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所以,当你下次看到那些“奇装异服”的人时,别急着嘲笑,选择给他们一个微笑。他们正在为你的自由开路,虽然他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真正的平等之路,不是回到那个虚假的“男耕女织”的田园牧歌,也不是在女权主义设定的框架内卑微地乞求“公平”,而是要走上第三条道路:
那就是彻底砸碎“男”与“女”这两个囚禁了我们所有人的、沉重无比的身份枷锁。
在这条路上,LGBTQ运动从来不是敌人。
它是我们手中,那唯一的、能够砸碎锁链的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