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中美关税和贸易战,可以说是波澜起伏。川普本来希望用他“交易的艺术”去取得一些胜利,速战速决三板斧之后,并没有直接如愿,如今只好恢复原状慢慢谈。
很多决策会跟每个人的自身经历相关。川普的谈判,或者说他的交易艺术,其实源自于他的破产经验。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他所经历的这种破产程序,不是破产清算后东山再起,毕竟从零再起谈何容易!所以全都是破产重整程序,有的媒体宣传报道中也称为破产保护。
破产重整跟破产清算公司清零大为不同,主要是要迫使债权人让步,大幅度减让债权,包括引入新的投资者,不然大家一起玩完即进入清算程序,这样债权人拿到更少。举个例子,一个烂尾楼清算后债权银行只能拿到10%,如果债权银行追加投资,大家合作,把烂尾楼造好,最后债权银行拿到40%,债务人也保留一部分。这样债权银行如果理性的话,应该选择后者。所以在这一种机制的作用下,有的时候债权人也不得不让步,否则大家一起死,债权银行亏得更多,而美国个人还受到自然人破产法律的保护,银行拿川普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所以川普作为地产商经营的公司破产多了,自然清楚这种威协的艺术,也屡次成功逃避了被清算的结果。
他当时的四次破产有一篇报道,比较清楚地介绍了这种情况,感兴趣的机器翻译下吧。
Donald Trump's Companies Filed for Bankruptcy 4 Times
The big business man has wrangled with big debt in the past 20 years. Trump's first visit to bankruptcy court was in 1991, when his Atlantic City casino, the Taj Mahal, was buried under a mountain of debt. The Taj carried a $1 billion price tag and was financed by junk bonds carrying a staggering 14 percent interest rate. As construction completed, the economy slumped, as did the Atlantic City gambling scene, soon plunging Trump into $3.4 billion of debt.
The Donald struck a deal with the banks to hand over half his ownership, and half of the equity, in the casino in exchange for a lower interest rate and more time to pay off his debt. He sold off his beloved Trump Princess yacht and the Trump Shuttle airplane to make his payments, and his creditors put him on a budget, putting a cap on his personal spending.
除此之外,作为开赌场之人,用高杠杆赌一把,也是习惯之事,这种玩法非常的刺激。比如说他造赌场TAJ MAHAL的时候,自有资金只有整个项目成本的9%,其他靠发垃圾债券解决。当这个项目进入破产重整程序之后,引发了一个案件,即债券持有人告他说债券虚假陈述,其中理由之一是没有披露这么高的杠杆,并且没有跟其他赌场的“债务股本比”做横向比较。最后法官一看人家债券说明书写的很清楚,说这么高的杠杆你们债券投资者愿意跟进,那也怨不得他呀。摘一点相关的段落如下:
In re DONALD J. TRUMP CASINO SECURITIES LITIGATION--TAJ
MAHAL LITIGATION. 7 F.3d 357 (3d Cir. 1993)
The plaintiffs furthermore allege that the prospectus failed to disclose that the construction and operation of the Taj Mahal "involved an excessive, unwarranted, and unprecedented debt component relative to total capitalization. Out of the $805 million total projected ... costs, no more than $75 million (or only nine percent) represented capital contributions." Complaint at p 36.
The plaintiffs cannot successfully contend that the prospectus failed to disclose the specifics of the debt-equity ratio. The prospectus set forth the details of the venture's projected debt component with great clarity. It advised that the Partnership estimated a cost of approximately $805 million to fund the acquisition, completion and operation of the Taj Mahal and to repay the interest on the bonds for fifteen months. It then specifically delineated the several sources for this amount and the magnitude of each source. 20 Thus the prospectus adequately apprised the bondholders that capital contributions (rather than debt obligations) would supply only about nine percent of the Taj Mahal's funds.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所谓的“交易的艺术”(反正他出书大吹特吹),其实就是豁出去了的艺术,他搞起来给别人就是一种完全不顾后果、毫无预期的做法。比如说在破产重整的时候,如果债权人真不同意,那就是公司直接清零。因此,谈判时就是看谁胆子大谁更输不起。在贸易战加关税的时候,那就是一个胆小鬼博弈(Chicken Game)。这是博弈论中一个影响深远的模型,两名车手向对方驱车而行,谁最先让开的一方被耻笑为“胆小鬼”(chicken),让另一方胜出。但如果两人拒绝转向或刹车,任由两车相撞,最终谁都无法得益。
对中国加关税,中国自然不会让步,特别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压,激发了中国人对屈辱历史的回忆,团结一心。都不会退缩,那么两车自然就撞在一起了,各自痛苦并各自面对损失。中国自然是出口行业受到影响。但美国日子也不好过,比如说货架抢空,很多货物涨价。除此之外,更重要的美国国债收益率眼睁睁就上去了,这可是全球金融市场的利率之锚。要知道,马斯克的DOGE辛辛苦苦大肆折腾压低了一些行政成本,结果和国债收益率上涨带来的成本相比,相当于白干。一看吃力不讨好,马斯克脱身离去。

由于这种交易的艺术没有实现它的后果,川普自然也是明白人,因为作交易之人,当你这种游戏玩不下去的时候,自然要换策略。因为不刹车,后面大家比的就是痛苦的阈值(pain threshold)。这自然是中国人完胜。相对而言,中国人这么多年来忍受苦难的能力,无需多说。因此,最后川普只能来求中国人谈判,面子上中国全赢回来了。
当然,真到了的谈判,则会转变为务实的态度,比如说从美方谈判人员的变化就可以看出来。谈判成功率自然与参与人相关。比如说财长贝森特,一开始根本就没进入增加关税的核心决策圈,根本也不知晓关税初期的剧变。但华尔街受到影响,纷纷打电话找他诉苦时(毕竟原来是金融圈内人),他也是一头雾水,因为前期进入决策层主张加税的都是鹰派人物。而到了后期,美国也体验到痛了之后,这些鹰派开始被边缘化。而贝森特,毕竟资本市场混过,知道股市下跌、国债收益率上升、美元下跌的影响,还要面对美国巨额债务这个让人头痛的问题。他至少会务实许多。
至于另外一位谈判代表格里尔,是律师出身。学法律的人往往务实,会在文字、用语上纠结,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而不像政客那样华而不实。格里尔还曾在川普的第一个总统任期内担任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的幕僚长。在担任该职务期间,格里尔与莱特希泽合作,就第一阶段贸易协议进行了谈判,当时中国同意在两年内扩大对美国商品和服务的采购量,增加 2000 亿美元。这次他来,与中国代表团中的两位代表,还属于老相识。
由于上述原因,这一次谈,还是谈出了相对好的结果,谁赢?
中国自然是赢了,毕竟按下暂停键,外贸企业可以用三个月清库存,并考虑后面的生产以及将来应对之策。三个月之后还可以慢慢谈。
对美国算不算赢不好说,但对川普而言,肯定算赢。因为他初期博弈没有胜利,还给人毫无预期乱搞一通的印象,交易信用荡然无存。当所有人觉得你没有信用时,自然不想跟你谈,毕竟你随时会变卦。如果这次与中国谈下来,三个月内守信用没有再瞎折腾,则许多受关税影响的国家会再上谈判桌。其他国家并没有中国这样的实力,这样一来,在中国占不到的便宜,可以通过这些国家占到,毕竟他们贸易量不大,加一些关税可以忍受。每谈成一个国家,那就是一次赢,大半年可以不停地在白宫官网宣布天天赢。要知道,宣传机器一开,老百姓对天天赢还是很爽的。在任期制下,短期出效果太重要的。
最后还得说回“交易的艺术”。不得不说,现在看来,川普还是有“艺术”的,不能跟他作贸易,但可以跟他作交易。你看,他在谈判之前大喊低点买入“Buy Dip”,你要是跟了,肯定对他的交易艺术五体投地。怕是国会山的股神都比不上。至于你说他内幕交易、操纵市场违法啥的,一点不用怕,你看他一上台就把SEC的主席Gary Gensler都给换了,换一个自己人把大量正在进行中的调查给停了,你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