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这样的问题就只能摇摇我的狗头。
为什么XXX的事实如此清楚了,还有人坚持ZZZ?
然后一堆答主开始认真解释分析ZZZ背后的键政谱系,政治立场,话术体系,收没收钱,间没间谍,殖子领班,1450。。。仿佛ww网军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神通广大,整个一副草木皆兵的亚子。
不是说这些答主分析的不对,毕竟ww网军很可能是一个真是存在的概念。但是如果你身边所有不同言论恰好都是网军言论,那也太楚门的世界了罢。但凡拿出山西大同订婚案网络审判中对物证与论证逻辑的要求的十分之一严谨度,也不该如此随便就给网友批发ww网军的帽子吧。
当然,还会有人深入剖析还原ZZZ观点持有者的家世背景,社会阶层,学习背景,经济基础,人生阅历,年龄阶段,性别性取向等等。比如有一个提问就直接是“为什么很多知识分子不相信印度飞机被击落”。不是,你咋知道这些人是知识分子。。。就。。。主打一个比FBI人物画像还砖业。
其实我想说的是,对于网络言论(以及一般日常人类表现的多样性)真的没必要那么较真。
但是我也理解很多人这辈子接触的真实人类十分有限,所以想象不出来还有人的脑回路会和自己不一样。
而我比这些人幸运的一点是我是学心理学出身,从本科起就做过很多心理学实验。而这就意味着你不得不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类样本(被试者)。
我举个粒子。
我们做计算机认知实验的时候,通常会把被试者具体需要做什么操作的提示语(我们叫指导语)编写在程序里,比如某些指导语会提示被试按什么键继续“下一步”。我比较懒,所以我的“下一步”提示语一般是:
请按任意键继续。
好了,一般人见到这个当然不会有任何疑虑。但是也难免会棋逢对手。某一天一个被试盯着这一行字看了5秒,然后又在键盘上找了20秒,随后非常礼貌地举手。
实验员问他有什么问题,被试者:“任意键是哪个键?键盘上找不到。”
像这样的案例我可以给你说三天三夜,而这其中绝大多数的被试都来自于985高校。
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不熟悉大学科研环境和心理学实验的普罗大众的行为思想多样性可以达到什么程度。
归根结底,如果你学过心理学,那么无论你学得多烂,都会建立起一个基本的理性期待,那就是不要期待所有的人都能统一思想,统一行动。从统计概率上你总能找出一个行为、态度、价值谱系符合特定的统计分布(很多时候是钟形曲线式的正态分布),在这些分布的尾巴上就会存在大量特殊案例。
没错,心理学作为一门社会科学、准科学、非自然科学、超自然科学领域,充斥着很多自说自话或者看起来比搞笑诺奖还无意义的研究,有些结论听起来就是日常常识,有些理论则狗屁不通。大量研究结论还面临无法复制的尴尬境地。
但是你就不问一句欸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学心理学的恰好都是蠢货吗?还是因为人类行为和心理本来就具有大量不确定性,并且以当前科技水平也不存在什么天顶星科技能够直接准确读取人类真实想法并精确预测人类行为。因此仍在继续发展的现代心理学,作为唯一采用科学假设检验思维去探究人类行为背后机制的学科,构成了所有其它涉及人的学科(认知神经科学、语言学、教育学、管理学、广告学、法学、伦理学)的不可或缺的基础,甚至也在反哺文史哲与艺术创作。
因此心理学注定要和不确定性和多样性奇葩案例打交道。尽管我们试图总结一般性人类行为的规律,但是这个一般规律其实是一种统计显著的概率描述,而不是表达一个物理常量般的绝对标准。
与此同时,还有大量的心理学研究发现反直觉事实和人类判断中的系统偏差(以下全都是接近黄金律般得到巨量研究数据支撑的结论,虽然程度上可能在不同文化中略有差异),比如风险厌恶偏差、情绪泛化效应、确认偏见、锚定效应、自我强化偏见、特质归因偏见、内群体偏好、从众效应……除此之外还有各类朴素物理学、朴素化学、朴素生物学、启发式等内在的偏差来源。
再举个粒子,逻辑归类领域有一个悖论。通常而言,从逻辑角度,A属于B,B属于C,那么A应该属于C。
但是实际归类上,研究者常常能发现违背这个基本逻辑的归类谬误,类似于:
滑板属于个人移动工具,所有的个人移动工具都是交通工具,但滑板不属于交通工具
你所以为的天衣无缝的思维逻辑,其实经常出现谬误,人类大脑中的逻辑是演化产生的适应逻辑,而不是真正符合数理逻辑准则的。心理学家们(比如让·皮亚杰)早在20世纪早期就已经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了,在20世纪70年代经济学也开始认同这一点。如今,人类思维的直觉性、不确定性和反逻辑性更是构成进化心理学研究的重点(而这与达尔文对于“本能”的强调是一脉相承的)。
所以为什么有的人会拒不承认事实?有的人会无视基本逻辑?有的人会和你持有不同的观念,比如坚持认为粽子要吃咸的而月饼要吃甜的?为什么疫情期间有些留学生就是做不到不要产生思乡之情,不要回来投递病毒?
除了居心叵测以外,更多的时候就是这个事情对这个人本身并不那么重要。既然如此,不在乎事实真相、不在乎逻辑,即使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实质后果。社会认知研究发现,人们的认知偏差并不是固定幅度的,在面对不涉及自我利益、个人重要性低的议题时更容易受到认知偏差、社会诱导的影响,而在涉及核心利益和具有明确动机的时候其立场就会更加坚定,对事实的追求也会更加强烈。
这也解释了为啥一堆印度人反而在X上疯狂艾特Grok求证印度军机坠落的真相。因为他们真有一头牛啊。
当然,还有一些答主分析到了点子上,有些时候某些人就是想发泄情绪,所谓逢中必反,对于极少数身在西方,靠这个吃饭的荒诞言论发生器来说确实是一个职业病,但是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生活在中国的逢中必反分子,他或许只是厌恶了统一思想,想要寻找一种思想逃逸的途径而已。
但是这个分析仍然假定了这些人是“明知故犯”。确实,能在网上写下超过20个字通顺文字的人大多都起码接受了初中教育,但教育并不能屏蔽错误认知。不要认为985211们就不可能被一些极端言论蒙蔽,或者把自己锁进信息茧房了。当年信李H志大师的FLG信徒当中还有相当比例的高知分子呢(当年的高知可不是今天扩张N轮后的大学生研究生可以碰瓷的)。而一旦一个人陷入了确认偏见、极化自证的陷阱,要靠自己爬出来是非常困难的,哪怕这个人接受了严谨的社会科学训练,明确知道各种社会认知误区,都不一定能行,因为他还要克服否觉自身观点的自尊压力。
我自己也存在大量信息和知识盲区,所以我不止一次在我的回答中提到了我只负责提供一个心理学和社会科学的视角,而不负责提供一个全面无死角的正确答案。理工科高学历者尤其容易在自己专精的领域之外翻车(这一点很多院士、砖家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了,但他们在自己领域外的言论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内也是同样糊涂),因为博士学术训练是集中于对一个小领域的深入探究,而不是拓展知识面啥都要懂。
最后回到这个问题,为什么有人打死不承认你所认定的事实?
首先,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外在渠道获得信息的,而不是亲自呆在印度坠毁的阵风飞机上看着飞机下坠,而且同时在巴铁的J10C驾驶舱里看着飞行员按下攻击按钮。虽然我们可以通过种种信息做出合理推论,但推论无法替代绝对的事实物证嘛。而既然如此,就无法100%确认信息的真实性。这一点在任何事情都可以搞得小作文、谣言满天飞,“有关”部门有时候也满嘴跑火车、睁眼说瞎话,PS图片造假和AI视频足以乱真的今天,真的很难理解吗?
对信息渠道缺乏信心,在叠加个人原有偏见之后会进一步放大。一个反建制派对体制内媒体的信心必然低于一个建制派,而一个右翼分子对左翼媒体的不信任度显然会高于一个左翼分子。
既然无法100%鉴定信息真伪,那就为推翻一切现有信息得到的结论,转而采纳更不可靠的信源得到的猜测性结论(或者只是推翻现有结论即可)提供了可能。
甚至,也许这个人内心已经承认了这个真相,但是嘴上仍然嘴硬不承认。这不是因为他需要为某个利益集团说话,甚至都不一定是受什么坚定信仰驱使。原因可以很简单:没有人喜欢承认自己是错的,没有人喜欢修正自己长期持有的观点。
当一个人承认错误的时候,他往往付出了巨大的心理努力,并且接受了对自己自尊的打击(虽然,如果他本来就不那么在乎这件事,那么打击自然会小很多)。而很多人做不到这一点,尤其是,在东亚文化当中,小孩从小就被要求每次考试满分,做不到满分就要分析错在哪里,如何避免再次犯错,如果再次犯错该受何种惩罚,还要经受来自亲密家人和最受尊敬的师长权威的讽刺打击PUA。换言之,在一个容错率极低的文化当中,错误又是难以避免的,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打死不认错了。
更何况像阵风飞机被击落这种遥远地方发生的遥远的事,这个事对于当事双方再重要,都并不影响到一个普通知乎用户吃饭喝水睡大觉,不影响他工作升迁结婚生娃。就算错了又怎么样呢?正义网友还能像贞子一样爬出屏幕来吓他?也许他今天就想反串一个戏弄一下你们。也许他就是讨厌MSL所以选择相信一切不利于MSL国家的信息。也许他前一阵刚好刷到某国留学生群殴的新闻。
以上过度解读大家也不必当真。反正你确实不可能爬出那个人的屏幕去验证。
更重要的是,中国有14亿人,知乎平台上有几亿用户我不清楚,但反正比我毕生研究的样本量还要多几个数量级。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结果你还要求每个鸟都下一样的蛋?
更要紧的是,当每个鸟真的都下一样的蛋的时候,这个物种就到了灭绝的边缘了,因为任何环境变化都会平等地干掉所有的蛋。当思想真的统一了,那么这种统一的思想就是极度脆弱的。一个社会存在各种不同思维和声音,哪怕有大量的谬误,只要这些言论能够自由并存,那么就可以逐渐互相纠正,让错误言论自然被淘汰,而不是通过强行噤声来统一思想。是的,在真正的言论自由的前提下,言论是可以像自然选择一样优胜劣汰的,但只要世界会不断改变,那么这个过程又会保持一定的言论多样性,而不是最终将所有的不同言论都排除后只剩下一种绝对真理。因此在任何时间点,你都会见证人类言论多样性,而这才是正常的。
最后一句(好吧,不是一句)忠告:
不要试图纠正所有的人,一,你纠正不过来;二,这不是你的工作;三,你纠正了言论也纠正不了思想;三点五,永远会有人比你更极端;三点七五,宽容和容错并不等于圣母病,而是建立在理解人性本质的基础上。
最后,愿世界和平。愿两岸早日和平统一。
Peace
【Update】
隔了一天没想到这个回答会被这么多人看到。也算不枉费我写了一大通。
评论区有人说评论区提升了本回答的含金量,我觉得这个回答本来确实是没啥含金量的,就算有的话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就像J10C本来压根没机会登台亮相的。都属于纯靠评论区把含金量体现出来了。
有的人说我是为数不多确实回答了“为什么”的人,有的人觉得我答非所问。
有的人说这篇回答是为数不多没有AI感的,有的人说这是DeepSeek的作品大家散了吧。
有的人说心理学就是大忽悠,你连飞机掉了不肯承认。有的人说相信飞机掉了的都是大聪明。
有的人纠结能不能说ww网军“很有可能存在”,有的人纠结“言论自由”是不是私货,有的人觉得我天真可爱,居然谈论认知偏差和言论自由,而不是人性本恶,你死我活。
说真的,我理解你们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不带价值立场去讨论事情是最难的。因为人的本质就不是一台没有感情的超级计算机,而是一台装载着演化留下的屎山代码、靠着各种启发式与逻辑跳脱的快捷思维做演化适应运算的老式手摇计算机。一个人的言行终究是有目的的,因此不可能不带价值——即使伪装客观如我,也是带有内隐价值的。
但是有人提出了一个真诚的问题,难道因为纠错没有用,我们就不能纠错了吗?
这里存在一个理解偏差,我说的是“不要试图纠正所有的人”,不是“不要纠正任何人”,两者逻辑上并不等价。毫无疑问,言论和逻辑具有说服的作用,但这个说服的作用也受很多无关言论本身正确与否的因素的影响,比如说服者的特征、说服对象的特征、说服者和说服对象的关系、相对地位、说服的情境等等等等。所以总有一些人你是无法说服的,但不代表他们不会被别的因素“说服”。我写这个回答本身就是为了说服你,虽然我不是试图让你相信飞机掉了没掉、是不是被J10C打掉的。
另一些人觉得我对于真相自会发扬光大这一点过于乐观。没错,真相并不会无条件地发扬光大,就好像人民的眼睛并不都是雪亮的。人民是人,不是神,人民也可能近视眼或者白内障。所以我所说的重要前提是,在信息自由流通的情况下,因此即使我们不可能做到100%的言论自由百无禁忌(这是不切实也很危险的),但至少在可以做到的情况下不要主动约束言论的边界。
什么会导致真相无法压过谎言?舆论战、言论管制、文化战争都会导致人们无法相信部分或全部信息的可靠性。因此即使有法律保护人们的言论自由,也不代表一个社会就真的信息自由流动了——这也是某些西方社会陷入的迷思,他们过度追求和满足于形式上的言论自由,而忽略了真正意义上的信息民主化和自由化(做科研的人只要看看期刊出版网站和数据库就能理解我在说啥)。
一旦你知道信息不是自由传播的,那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多疑就会成为一种看似合理的自我保护策略。但不要忘了,怀疑与对立本身就是自我实现的,因此当你选择多疑之后你获取的信息会不断验证你的假设。当你怀疑一切时,这本身就会制约你的行动,这些行动也许本可改善你的境遇,但你因怀疑与悲观和无动于衷。你确确实实生活在一个可悲的世界里,而这也是你所作的选择。
好了,就算上面这些都是DeepSeek或者ChatGPT写的,重要的难道不是它到底有没有一丢丢道理,或者至少让你打开了一点点思路么。